20180331外公
結果在12年後回到了這裡的病床區,不一樣的是住院病床從舊棟改來了新棟,這一次是來陪外公的。
三月初車禍,斷了五根肋骨,很晚才知道的我,在電話中聽外公說「痛得不得了」,平時講話不會痛,但大聲講話就會痛,起床很難獨自靠自己的力量爬起來等等。
上禮拜一,併發肺積水,凌晨四點送到了這裡的急診,今天我們回嘉義時剛好幫外公辦出院手續。
早上等量血壓血糖和配藥的時間,剛好帶讀本去醫院的我,問外公要不要聽我唸馬克思給他聽,本來以為他笑著點點頭也只會聽聽而已,沒想到他在我講到一個段落後,又再一次跟我講了當年他為什麼受到左翼感動、如何發行發現這理念是與當時農村的光景吻合、講找他一起讀書後來被判死刑的同學…,有時候我都覺得,這些不斷被他陳述的話語,是不是都代表著一個一個年少時的憧憬與結痂的畫面?才會不住地不斷提起、才會這樣難以忘記…。
醫院這天雖然是補班,但入出院手續那邊只有一個人在辦,早上等手續時陪外公在九樓的病房走走時,也順便往窗外看了一眼舊棟那邊,九歲時住了將近一個月、錯過期待已久的合唱比賽的那一棟大樓。
閒談之間,外公問我有沒有來過這家醫院,那瞬間我呆愣住,不曉得是一時之間忘記,還是真的忘了,我不敢跟他說,有啊,而且就是你帶我來的、你照顧了我整整一個月。
12年過去了,不一樣的是,當年躺在簡陋家屬床、講各種故事給我聽的外公,成為半躺在病床上打盹的單薄背影。
十二年對我來說,是好長好長的一段成長哪,從還需要外公幫忙提粉紅書包那樣,變成開車載外公跑來跑去這樣,那對外公來說呢?這十二年在他目前八十幾年的人生裡,占了多少?甚至不過比他當年的刑期多個兩年而已啊。
有時真的會覺得,十二年對他來說,不過一晃眼吧,而這其中,你記得多少。
其實這段期間,大概有兩三位朋友說想要來找我外公聊聊天,有時候真的都會很猶豫,不知道像這樣左耳失聰、右眼將近失明、手會些微顫抖、走路變得蹣跚不穩、記憶力也不太好了、會跳針重複同樣的語句的外公,真的是他們想看到的嗎?
甚至前陣子還有朋友說,他看到我外公現在的模樣有些訝異,有些難以置信這是我說的當年那個健壯地和我們吃八十大壽的飯的外公、不相信這是我說的那個國小國中帶我去台南看醫生的外公。
外公平時在我們面前不太避諱談死亡的,他常常說、今天又再說了一次,他說他的生命已經差不多走到盡頭了,而我們的才剛要升起云云。
總覺得,時間也許會帶給我外公所期盼我得到的,諸如成長或傷痕,但時間同時也帶走他好多好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