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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頌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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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記──走進墳墓大觀園

鄒頌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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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人有掃墓的習俗,卻甚少有「遊墳」的習慣,不過去到歐美,一些歷史悠久又鳥語花香的墓園,不止是逝者長眠之地,更會成為旅遊熱點。要認識一個地方過去的故事,其實墓園尤如戶外博物館,歷史建築宗教園林,包羅萬有。


巴黎的拉雪茲神父公墓(Père Lachaise Cemetery)一隅。

始於巴黎的華麗墓園運動

外國的墳場為何特別優美?那就不能不提及巴黎赫赫有名的拉雪茲神父公墓(Père Lachaise Cemetery)所引發起的「墓園運動」。在法國大革命時期,歐洲仍未有墓園/墳場(cemetery)的觀念,逝者通常是葬在毗連教堂的葬地(churchyard)。但在大革命中被處決的人多不勝數,教會又不歡迎死囚葬在教堂範圍,最後唯有棄屍巴黎市郊的亂葬崗。直至拿破崙時代來臨來正視了亂葬崗有辱國體的問題,華麗墓園拉雪茲神父公墓(Père Lachaise Cemetery)因而誕生。墓園內有綠樹成蔭的大道和巧奪天工的墓碑,成了後來英國維多利亞時代墓園的典範。

Père Lachaise的人氣有多高?在墓園的入口,就有一個地圖,標出園內的明星「住客」,而前來「追星」的人,往往湧到這塊看板上抄下明星的位置,當中包括Jim Morrison、Edith Piaf、王爾德、巴爾札克、蕭邦、比才等等,星光熠熠。

人氣過盛也有問題,生者對逝者做成的滋擾,也許他們在世時也無法估計。Jim Morrison的墓24小時有警衛,謹防瘋狂歌迷來搞破壞,王爾德的墓近年也多了一道玻璃屏障。這個以他的詩歌〈獅身人面像〉(The Sphinx)為靈感的墓碑,也因他的名句「A kiss may ruin a human life」而引來無數女士來朝聖之餘也留下唇印。多年來,為了洗刷唇印,已令墓碑深深受損,落下玻璃罩成了保護文物的唯一方法。

墓園是個充滿符號和密碼的地方,要解開個中的秘密並不難。由屢獲獎項的歷史建築攝影師Douglas Keister所著的《Stories in Stone - A Field Guide to Cemetery Symbolism and Iconography》,可滿足你對符號的好奇心。作者在走訪歐美多個墓園後,收集了350個墓園中常見的符號,如圓規和角尺代表共濟會成員、錙代表信念和希望,也可代表死者生前是海員,還有斷柱代表英年早逝或死於非命等等,也是歐美墓碑常見的圖騰。

倫敦Kensal Green Cemetery的獅身人面像墓碑。

要看更多更奪目的墓園雕塑,倫敦的「Magnificent Seven」是當中的表表者,這是七個位於倫敦市內的維多利亞墓園的總稱。單是在Kensal Green Cemetery,就有金字塔、希臘式神殿、哥德式神龕、裸女、小矮人甚至是蛇貓狗的雕塑,還有阿仙奴和利物浦的旗幟,一步一驚喜。啟發Bram Stoker寫下經典之作《吸血疆屍》的High Gate Cemetery西區,到現場就可感受到那股陰森而浪漫的氣氛,如何與作品內的場景相呼應。西區每天也有導賞,且要提早一星期預約,東區則可自由參觀,最多人朝聖的莫過於馬克思之墓;而對香港人較為親切的,是何東爵士第二子何世儉,就葬在馬克思的不遠處。

風景優美的紐約Green-Wood Cemetery。

紐約綠林墓園:創意和莊嚴並重的「公園」

歐洲墓園雕塑美是美,但飾樣都較傳統,美國墓園則是創意大本營。位於紐約布魯克林區的綠林墓園(Green-Wood Cemetery),可說是我去過眾多墓園之中最歎為觀止的一個,不論是管理方式和墓園設計,百無禁忌卻又優美莊嚴。早在十九世紀中葉,這個墓園已成為「旅遊景點」。根據官方網站,至1860年代,墓園成為僅次於尼加拉瓜大瀑布的景點,是北美洲第二最受歡迎的「好去處」。

綠林與其說是墓園,不如說是公園。始建於1838年的綠林,也是受到當時瘋魔歐洲的「墓園運動」影響,當時的紐約市長DeWitt Clinton決心把478英畝的墓地變成城中綠洲,可見西方社會視墓園除了是逝者長眠之處外,還是供在世的人休憩、散步的花園。

有近二百年歷史的綠林,有五十六萬個個不同形態的墓塚、過萬個紀念碑、七千棵棵參天古木,都是這個城市的記憶寶庫。

進入綠林是免費的,入口處有地圖供取閱,你可按圖索驥在墓園內自由行。但初次來訪最好是乘坐園內的導覽車,由專人沿途講解,或參加每週末不同主題如觀鳥、名人史蹤等導賞團,可令你對整個紐約有更深入的瞭解。

住在綠林的永久居民很多是在美國歷史甚至是世界歷史上的顯赫人物。發明電報語言(即摩斯密碼)的薩繆爾.摩斯、林肯在劇院中被刺殺時正在臺上演出的女演員Laura Keene、默片時代演員William S. Hart、美國第26任總統狄奧多·羅斯福的父母及首任妻子、紐約時報創辦人Henry Jarvis Raymond、甚至是黑幫頭目Joey Gallo等等,都是長眠於綠林之中。

即使你對美國歷史並不熟識,光是看五花八門的墓碑也是一樂。

園中最聞名的鍍鋅小男孩鼓手像,就是去世時只有十三歲的Clarence Mackenzie的墓碑。他是美國內戰期間布魯克林第十三隊的隨行鼓手,在演習時誤中流彈而死亡,成為布魯克林第一個因內戰犧牲的人。在鼓手像的不遠,有一個歌德式墓塚,就如小教堂般華麗,埋葬的事因墮馬車而亡的少女Charlotte Canda,在十九世紀中期造價已超過二萬美元,而其未婚夫最後因傷心過度而自殺,去世後也葬在她的身旁守護著她。

「華爾街的熊在跳舞」,是向畫家William Holbrook Beard致敬的銅雕。

除了傳統的維多利亞式華麗外,綠林中不乏創意非凡而且大膽新穎的墓碑,反映了紐約的包容和創新。William Holbrook Beard是美國十九世紀的畫家,他的墓碑上就有一隻大黑熊銅雕,正是向其畫作「華爾街的熊在跳舞」致敬。另一個更誇張的是作曲家Albert Ross Parsons的墓塚──巨大的金字塔,守門的除了獅身人面像,還有聖母和耶穌,摩西的石像在不遠處作第二防線。他的墓就只差了一個佛祖,完成後就條條大道通極樂了。

還有一個小墓碑,碑的正面十分「正常」,刻上逝者芳名和墓志銘。精彩的卻是墓碑的背後,原來逝者是一間薄餅店老闆,身故亦不忘在墓碑上為自己一手創立的店賣廣告。

新加坡的咖啡山華人墓園(Bukit Brown Cemetery),是追蹤華人流徙歷史的歷史現場。

新加坡咖啡山:華人百年流徙的見證

以上提到的歐美墓園,許多都已是古蹟級數的瑰寶,不能隨意清拆。回來亞洲的華人社區,華人沒有園林式墓場觀念,對歷史悠久的墓場亦不珍視為歷史寶庫。新加坡的咖啡山華人墓園(Bukit Brown Cemetery)就是一例。

位於新加坡市中心以北的咖啡山,有超過十萬個墳墓,據說是中國以外全球最大的華人墓地,十九世紀中開始俱規模,但它的命運卻相當坎坷。遠看是漫山蒼翠,近看是雜草叢生。許多墳頭日久失修,不見有子孫的香火。而更淒慘的是,新加坡政府已遷拆其中數千個墳墓,以興建一條有四條行車線的公路,並在未來四十年興建更多的住宅區。

咖啡山墓園可說是華人於東南亞百年流徙的證據,也是華僑對中國辛亥革命所作貢獻的見證。這樣重要的歷史古跡一旦被拆毀,許多史料就會永遠消失。有新加坡居民自發古跡保護,既與政府談判,同時又招募義工當導賞員,為大眾講解咖啡山豐富的文化和歷史底蘊。

墓園內,不少墓碑也是典型的閩南風格,即呈龜背形狀,反映了早期移民不少來自福建。不過墓園中也有用荷蘭文、日文和泰文刻字的墓碑,估計是印尼(印尼曾受荷蘭統治)、日本和泰國華僑的墓,有些墓碑甚至有錫克教徒雕像當「守衛」,當中要守住的人,有些是老百姓,也有曾在歷史上叱吒風雲的巨人及其家人或祖輩。

比如說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的祖父李雲龍。李光耀受英國文化的薰陶,也是多得他的祖父。然而,李家祖輩的墳墓式樣是中式的,不過李家後人卻沒有如一般華人那樣,相信祖墳風水會影響後人。雖然李雲龍的墓地暫時不受擴建道路工程影響,但星洲國父的祖父的長眠之地野草叢生,看起來已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人來打理過。某程度來說,也反映了李家應該是不信邪的。

咖啡山中也埋葬了好些與辛亥革命有關的人物。在廈門和上海發動起義的小刀會,可在咖啡山內找到幾個有關人物的墳墓,而且都寫上罕見的「天運」年號,證明了新加坡華人有參與1853年的上海起義。

墓園內也有同盟會的成員,祖籍金門的黃肖岩,是新加坡的教育家,創辦南洋女子學校。他於1911年初在日本加入同盟會,曾組織學生軍光復廈門和籌組閩南北伐隊。另一位周如切,是新加坡加東地區的大地主,也是早期同盟會成員之一,1907年黃岡之役,同盟會成員聚首晚晴園,進行募捐,他也在場。

咖啡山的拆遷,這些新加坡甚至是屬於全球華人的重要歷史足跡也會消失。雖然政府承諾把要拆遷的墳墓數目,但歷史的完整結構也會受到影響。在人口和土地問題嚴峻的亞洲,要得到永恆的安息,難矣。

原文載於2018年5月號《信報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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