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見聞錄㈡:平安夜宜聒噪
Scammers target tourists in central Athens, particularly around Syntagma. One scam goes like this: friendly greek approaches solo male traveller; friendly greek reveals that he, too, is from out of town or does the ‘I have a cousin in Australia’ routine and suggests they go to a bar for a drink. Before they know it, women appear, more drinks are ordered and the conman disappears, leaving the traveller to pay an exorbitant bill. Smiles disappear and the atmosphere turns threatening.
– Lonely Planet Greece
平安夜這天,明媚的陽光照耀着雅典。我從菲洛帕波斯丘(Philopappos)上下來,沿着Dionysiou Areopagitou步行大道往東走。這條路我已經很熟悉,因爲另一側就是衛城,我前一天刚來過。
快走到大道盡頭的時候看見一隊身着紅色制服的樂團整齊地排列在路中央演奏,便駐足觀賞。此時路邊一位精瘦的小老頭迎上前來將我攔住,他皮膚黝黑,口中還在嚼東西,殘渣粘在嘴脣上。老頭用英語問我是不是中國人,我答曰是。他說他去過中國好多次,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圖,就等着他奔向主題。可老頭似乎想採取循序漸進的策略,不慌不忙地作着鋪墊,但他哪裏知道我早就讀過他的劇本了。我想欣賞的是樂隊的演出,而非他的表演,故而只是敷衍地接着他的話茬,並無談興,何況他嘴上隨其張口說話而不停跳動的食物碎屑讓我實在不忍直視——您老人家這麼不體面,如何成功行騙?
終於,他拋出了我「期待已久」的邀請:「我們找個地方一起去喝點什麼吧?」在此之前我腦子裏早已閃過好幾個念頭,比如直接揭穿他,但是想想他肯定死不承認,沒什麼意思。我還想過,既然我知道他的伎倆,不如跟他去,在他「消失」之前我自己先設法脫身。可我又不知道到底會發生什麼,畢竟一個人在外面,安全終究是最重要的,還是不要這麼貪玩比較好。
於是我很客氣地謝過並表示沒時間。他不死心,問我有什麼事,我便指着地鐵站的方向隨口說我要到前面坐車去比雷埃夫斯(Piraeus,雅典的港口區)。他卻仍要糾纏,問我爲什麼要去。這倒把我給問愣住了,竟無言以對,一個遊客到處亂逛需要什麼理由嗎?我定了定神,作出一臉天真無邪回答他:「我就是⋯⋯想去啊。」於是這齣戲總算是結束了。其實戲裏的演員豈止老頭一人,我不也扮演了一個角色嗎?一個不明就裏的遊客。還耽誤了看樂隊演奏。
而這老頭並不是那天第一個跟我搭訕的人。此前爬菲洛帕波斯丘的時候,一路上都沒什麼人。到了山頂的陵墓邊,見到三個青年,兩男一女,閒聊了幾句。得知他們是西班牙人後我說我去過(當時我哪預料得到不久後有個滿嘴殘渣的老頭會跟我說類似的話),他們一下子來勁了,熱情地問我去過西班牙哪些地方。我提起巴塞羅那的時候那個女生興奮了——她就是巴塞羅那人,跟我開玩笑說你快承認巴塞羅那是最棒的對不對?我自然很配合地說那是絕對的!雖然我已經想不起來一年前在巴塞羅那遊玩時都幹了些什麼。
跟他們的閒聊無意中頗有獲益:得知我打算第二天,也就是聖誕節當天坐巴士去德爾菲(Delphi),女生提醒我最好先去確認一下節日時有沒有班車。後來我去汽車站看了一眼,果然他們聖誕節當日暫停運營,於是趕緊打電話給訂好的旅館協商更改日期並在雅典多住一晚。
他們下山前與我互道聖誕快樂並握手告別,我則繼續圍着陵墓參觀了一陣。當我看完正要往山下走的時候,大概十幾步遠處一位大哥冒出頭來喊了一句:「空氣很不好啊!」同時朝我走來。我四下環顧,沒見別人,才確定他是在跟我說話。大哥走近後指着雅典市區上空黃色的霧氣跟我說,那些都是污染。我來到雅典的第一天在「狼山」上俯瞰全城時就已經注意到了那片黃色,沒想到竟是霧霾。
大哥濃重的北美口音已經透露了他的來歷,但我還是禮節性地問了一下他是哪裏人。他卻告訴我自己是本地人,我表示難以置信,說我以爲他是美國人,他回我說他上輩子也許是,讓我有些不知所謂。而之後隨着談話深入,他提到自己的的確確就是美國人,這就更讓我無語了——這哥們兒到底是個什麼路數?
這位老兄不喜歡美國政府的作爲,離開了祖國,之後在很多地方生活過,除了探親訪友不打算回美國定居。我不知道是因爲當時山上沒有別人還是我看起來讓他很有交流的慾望,大哥對我侃侃而談,從空氣污染說到戰後雅典的重建(他的父親是二戰老兵,當時的戰場就在希臘)。然後聊到全球化,他有些憤憤不平:童年時代衣服什麼的都是美國自己生產的,現在全都轉移到中國或其他亞洲國家去了,本土少了工作機會,而美國的棉花運到亞洲再織布製衣運回來,中間肥了物流公司。看他一副天真的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我反駁了他幾句,他倒是很聽得進去,表示贊同。
對於美國政府到處發動戰爭,大哥也很不滿意,於是扯到他們攻打伊拉克的真實目的之類的話題。各種陰謀論,有些是我已有所耳聞的,有些則很新鮮。我對這類話題並沒有太大興趣,此時就當聽故事。我對這些觀點無可評判,反正人們總是選擇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東西,並認爲自己知道的就是真相。可是真的如此嗎?也許惟一的真相就是利益吧。所謂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這才是亙古不變的。什麼意識形態啊、信仰啊,都是幌子,很多時候只是充當挑動民意的工具而已。
大哥跟我描述:「在比雷埃夫斯的港口邊,你會看到一船一船的難民抵達,每天成百上千地登陸。不是幾十,是幾百幾千啊兄弟!」話題越扯越遠,這位憤世嫉俗的仁兄滔滔不絕。直到曬得渾身發燙,頭暈眼花我才意識到我們一直站在近午的太陽底下,足足半個多小時!我還沒帶水,嗓子都要冒煙了。明明滿山都是樹,爲什麼我們偏要站在空地上?毫無疑問,我的膚色又黯淡了一些。
我並沒有騙那個老騙子,當天下午我的確去了比雷埃夫斯,看到了港口,看到了船,看到了大海,卻沒有看到一船一船到達的難民。碼頭候船處的座位上倒是有不少衣着襤褸的人,似乎露宿在那裏。他們,就是難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