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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游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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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指纹

火山脚下的橘猫少女

虫子游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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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欧阳SOS铁辛

空气总是有一种味道。一个人在空气里久了,自然也就会染上这种味道,它会渗进毛孔,将皮肤连同血肉一并入味,变成身体的一部分,让人无法察觉。在离开城市,除了巨大的信号塔和他乘坐的越野车便看不见任何人造设施之后,欧阳SOS铁辛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一种像是塑料、金属与化学药品融合的气味。这种气味遍布他的全身,很快便让他一阵恶心。

他深呼吸一口,似乎想要完全交换自己肺中的空气;然后他脱光了自己的衣物并将它们扔进了越野车。走出两步之后,他又折返回来,把鞋穿了回去并给自己全身喷上了防虫喷雾。

林中的空气似乎有涤荡灵魂的力量,在欧阳SOS铁辛的似乎左脑表皮处制造出一股让人放松的感觉,酥麻又澄彻,就像是他第一次真实地与人做爱期间获得的那种间或而来的体验。那至少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这十年来他还和真人做过几次,但却再未有过那样的感受,而且所经历的愉悦和高潮也都不如虚拟性爱那样强烈。大概也正是这样的原因,人与人之间的亲密接触已经越来越少了,欧阳SOS铁辛甚至觉得这最终可能完全消失,每个人都将存活于自己的虚拟世界,在自己的孤岛中过完各自的一生。

湿润和沁凉浸入皮肤,让欧阳SOS铁辛的体表皱起一层疙瘩。他禁不住颤抖一下,继续向林中走去,为了他今天所谓的目的——体验真实。

真实,欧阳SOS铁辛想,仔细探究的话其实也只是相对的,也无法在世人心中找到一个明确无疑的定义。人类很早之前便假想过自己并非身处真实世界,而倘若一切都不真实,就连现代文明之下的基本科学逻辑都令人生疑,那么关于世界真实与否的猜想就成了一个不可证否的命题,于是也就不再科学了,变成了似梦非梦、类似于信仰的东西。

湿润的空气带着醒人的沁香,欧阳SOS铁辛注视着一只绿色甲虫沿树干向上爬,然后钻进了一个树洞。就在这时,他的嵌入式增强现实系统向他推送了一个「可能感兴趣的节目」。欧阳SOS铁辛虽然有些恼怒自己竟然在体验真实时忘记关闭这个系统,但这个基于大数据分析推送的他可能感兴趣的节目也确实引起了他的兴趣——《真实世界直播秀!海卫一人工诱导火山爆发》。

这个年代,直播真实世界而又不无聊的节目几乎可以说是已经绝迹了,甚至这样的人工诱导火山爆发直播也未必能在很多人心中引起丝毫涟漪,毕竟就算想要体验恢宏壮丽,人工设计或机器生成的虚拟世界中总是会震撼得多。但在欧阳SOS铁辛眼中,这个节目最吸引人的地方倒不是宏大壮丽,而是真实。即使这个节目的可观赏性可能并不如异彩纷呈的虚拟世界,但「真实」能为其提供别样的魅力加成;就像在某些人眼里,跌宕起伏的人造故事并不吸引人,平淡无奇且翻来覆去的家长里短和八卦新闻反倒更迷人一样。

欧阳SOS铁辛将这个节目加入了收藏,再关闭了自己的嵌入式增强现实系统,断开了其与自己的各个感受神经的连接,然后继续自己的体验真实之旅。

二 直播团队

直播在飞船还未进入海卫一轨道时便开始了。总策划烧灯雾特说这是「必要的预热」,但似乎并无什么效果。除了直播上线时较短时间里同时出现了 11 个观众之外,直到穿梭机离开飞船降落在海卫一上已由机器人建好的临时基地旁,同时在线观众数量一直都没超过 4 人,并且也没有任何一个观众的连续观看时间超过 3 分钟。

「真是彻底的失败。」烧灯雾特承认,但预定的计划仍旧继续。离开飞船后,6 位工作人员每人分配了 4 台专属自动跟踪直播的无人机,另外还有一些非固定人员和场景拍摄的无人机也开始在飞船中央计算机和分布式组网的协调下寻找自己的位置。

「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啦。」穿着上白下黑萝莉连衣裙的秀圣 Mia 说,「直播节目那么多呢,而我们的也还没有真正开始的哟。」她是该节目的娱乐设计师,主要的任务就是增加这场直播节目的「戏剧性」和「观赏性」。正是在她的建议下,6 位工作人员才来到了海卫一的地面,而不是在飞船或甚至更遥远的人类定居点乃至地球遥控指挥这场直播。当时她说:「直播与虚拟生成的唯一区别只有一点啦,那就是真实性哟,如果我们不亲自前来呢,那直播就毫无意义了哇。」

林道飞飞赞成她的提议,他自称是「体验派摄影师」,说是只有实地考察才能确认摄像机的最佳拍摄位置,而人工智能只能找到最合理的位置,无法找到最美的位置。他在飞船降落后不久就穿上自己的防护服出发了,另外还带走了美学专家 Rojobo Limk 和两台助理机器人。

安暴飞雪则是一位火山研究专家。她正躺在一张按摩椅上吸吸呼呼地啜着一杯似乎过热的咖啡。她当然有权这么做,毕竟她的工作已经完成,只需机器人去执行它们即可。不过实际上她完成的那些工作大都是由人工智能完成的,她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尽力理解人工智能设计安装诱导装置的逻辑,然后授权即可。不过秀圣 Mia 还是给她安排了新的任务,即监督(实际上只是观察)机器人的施工过程,看着机器人将那些炸弹一个个地埋入地下。但显然,安暴飞雪目前还不急,至少她要先啜完那杯咖啡。

最后一位工作人员是这场直播节目的主持人蛙蛙三三,他正呆在自己的专属工作室中浏览当前的网络热梗。跟踪镜头控制以及主频道切换等任务都暂时交给了人工智能,毕竟现在也没什么有效观众。

当前流行的热梗还是并无新意,要是仔细探究一番,必然能在历史数据中找到同一主题。现在流行的不过是让这主题又换了一套外衣而已,而且这外衣多半也毫无新意。全网范围内,当前最热议的话题是「最后一个第二千年期的人死亡」。那个人名叫「周芷菡」,生于 1997 年,在 204 岁生日前三天安静地死在了上海疗养院的豪华护理病床上。毫无疑问,她是真正意义上老死的。现代医学已经竭尽全力,做了可以做的一切。

这个有史以来最长寿者之死引起的网络讨论的核心并不是她的长寿,而是她的死亡在网络炒作起来的语境中代表着的一个时代的完结或者另一个时代的真正到来。而这里的时代是以千年为标志的。周芷菡死后,世界上最长寿的人变成了坂本木荒,生于 2002 年。也就是说,世上再无二十世纪出生的活人。

但这又是一个死人并不真正死去的时代。周芷菡死亡后不久,她的数字虚拟人就上线了。这个数字版周芷菡被安置在公开开放的数字博物馆「长寿殿」中。这是一个巨大的公园式虚拟世界,里面「生活着」自该博物馆正式上线以来所有曾在某段时间是世界最长寿者的数字人模型。任何人都随时可以访问这些数字人模型的副本,与他们私密地谈心聊天。据回访调查统计数据分析,人们在长寿殿中最常谈论的主题是「死亡」和「思念」。

蛙蛙三三登入长寿殿,调用了周芷菡的一个副本,然后等待了一段时间将其加载到本地环境中。他那风格华丽的数字化身与看起来衰老不堪却又似乎硬朗机灵的周芷菡一同行走在不时飘下亮黄银杏叶的小道上,然后提出了一个句式老旧得也可以放入博物馆的问题:「作为第二个千年期最后死去的人是什么体验?」

周芷菡老奶奶咯咯地笑了两声,「今天呢,太多人问我这个问题了。我都已经是个死人了,能有什么体验呢?」老奶奶摇摇头,「活得久了,就什么也没意思了。我小时候,智能手机才刚刚出现,后来又有了虚拟现实和数字货币浪潮,我已经记不得是哪个在前面了,后面就是满大街的机器人。有些程序还是我写的呢,但不记得了,人老了,智力就下降,脑子不够用了。所以嘛,能有什么体验呢,也就是多活几年罢了。况且这个所谓的千年期,就是人定的嘛,何必那么关注。」

「那倒是,公元纪年只是通用惯例,但是人们喜欢节日,所以会给这些日期赋予意义。现在人们觉得,你的死亡就标志着人类原始时代的彻底结束。现在是人机共生时代。」

「什么人机共生时代?人从一开始就在依赖工具,只不过现代的工具高级了点,能把死人放出来说话了。」

蛙蛙三三倒没料到周芷菡老奶奶说话居然这么犀利,但转念一想,如果周围人都把你看做是上个千年的古董,恐怕也很难不犀利。他又不禁想,自己死的时候又会是怎样呢?会有人纪念他吗?……

这时候,蛙蛙三三收到了一个提示,然后切回了位于海卫一上穿梭机中的工作室。

是林道飞飞,说跟踪他和 Rojobo Limk 的直播无人机捕获了一段很有意思的影像。

三 橘猫

谈到林道飞飞,一个人要昏了头才会相信他说的话,尽管他总是会用自己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盯着对方说,给人一种有必要相信他的感觉。「天使和魔鬼都隐藏在人类社会中」,有一次他这样说,还宣称这足以解释人类历史上的一切奇迹和不幸;还有一次他说人类注定要毁灭于一种主义,但那不会是虚无主义和反人类主义。虽然林道飞飞常常分不清虚拟和现实,说出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但他确实是一位称职的摄影师,似乎总是能为自动摄像机找到最优视角,也自称连最好的人工智能摄像机规划程序都远比不上他。

王修慧山的实地考察工作和预想的一样无聊,毕竟人工智能使用无人机监测数据构建的三维动态模型几乎已经完全捕捉了所有细节,但林道飞飞还是想要仔细地全部看一遍,他说还有一样人工智能永远无法捕捉和理解的东西,也就是他个人的「自我感受」,而且靠虚拟现实获得的体验是不完备的,因为虚拟现实里面的一切终究只是模型,总会缺失一些东西,尽管林道飞飞自己无法说清楚那缺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许是地理位置信息吧?」他在自动地面载具上这样对身边的美学专家 Rojobo Limk 说,「在亲身体验时,你的身体与所体验的场景处于宇宙中的同一位置和同一时间,而虚拟现实,不管是实时性多么好的技术,都会产生延迟,而空间偏差就更不用提了。」

「但我认为人类的身体并没有处理这种时空偏差的能力。」Limk 的看法却不一样,「只要输入大脑或人体的信号是一样的,人类的体验就毫无差别。」

「你这个说法忽略了人类的主观体验。人这种动物会本能地预测未来,在面对真实场景和虚拟现实时,人在准备阶段时的心理活动就已经不一样了,就算叠加上同样的信号,也不可能会有一致的体验。」

Limk 只是耸了耸肩,并未继续谈论,显然对这一被哲学家们探讨了几千年的问题也没有多少兴趣。

机舱前防护罩的视野前方,王修慧山就像一个摆在平原之上的橙色果冻,而那果冻顶上看起来像是可口酸奶的白色物质。

这就是将要被诱导喷发的活火山。如果没有这次诱导,数据预测下一次喷发大约是在 740 年后。但现在,通过定向诱导,其下已经积累了数十万年的能量将会提前喷涌而出,融化地表的坚冰并创造出展现「宇宙最原始的暴力美学」的奇景——至少美学专家 Rojobo Limk 是这么说的。

能在轮式与足式之间切换的自动驾驶探索车最终停在了山腰的一处平地上。林道飞飞与 Limk 在自己的套装上固定好喷气背包后,钻出了探索车。

「咿~呀~」林道飞飞屈膝展臂,伴随着一声怪叫以一个非常夸张的姿势伸了一个懒腰。

「下次做这种事之前能不能给个预警?」Limk 似乎被吓了一跳,显得有些恼怒。

「Mia 说时不时地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动作会更具观赏性。」林道飞飞怪声怪气,「现在我就在实践她的命令!」

这时候,挂载于探索车上的两台人形助理机器人也解除了锁定,然后分别走到了两人旁边。

Limk 抬步向前,按着 AI 规划的最佳行进路线前进;林道飞飞四面八方观望了一阵之后跟了上来。他们的目标是绕着王修慧山走上一圈,一个目的是为了让林道飞飞获得他的「自我感受」,但更重要的目的是通过沿途执行一些看似戏剧性的动作来吸引潜在的观众。毕竟这场活动的成本不低,至少不能让赞助商亏掉他们的 1.4 亿聪元。

「作为一位美学专家,你是不是太单调乏味了一点。」林道飞飞在通信频道上说。

「你完全可以认为我在表现戏剧性或者说为之进行铺垫。」

林道飞飞停下脚步,望了一眼一台正悬停在自己左上方的直播无人机,然后盯着 Limk 的背影,似乎在斟酌她说的这句话到底有多认真。「从戏剧性的角度看,什么是美学?」然后再次提步前进。

「还能是什么,就是戏剧性。」Limk 依然没有好声气,但还是补充了一句:「意料之外。」

「你觉得我们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林道飞飞紧接着问,「不管是从美学专家的立场还是你个人的角度看。说说看,说不定直播间有观众正好奇呢。」

沉默一阵之后,Limk 开了腔:「从美学专家的立场上说,这是一份工作,也是我喜欢的工作,我希望这些工作经历能让我以后有机会发展出一套新型美学诠释体系,这会不同于当前流行的公式化美学诠释。对个人而言,这能够创造记忆和体验,虽然最后这些记忆只会变成一些模糊的印象和感受。」

「听起来是很公式化的回答。」

「我们生于程序之中,也将死于其中,所以公式化也是很合理的结果。」Limk 停下来,「难道你能脱离自己的基因和这信息时代的束缚,给出一个不公式化的答案?」

「不能。」林道飞飞立马回答,就好像他知道 Limk 会反问并提前准备好了否定答案一样。「我所能想到的就是我们其实无事可做,所以才来到这里引爆火山,因为我们知道自己的人生没有意义,但又不想直接放弃。」

「挣扎吗?」

「人生总免不了挣扎。」林道飞飞正想叹一口气来表达自己的感慨,却在经过光学增强的视野中看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东西。说它匪夷所思,是因为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至少不能以那种全然没有防护的状态出现在这里。

那是一只成年体型的胖橘猫,瞳孔已展开成最大的圆,仿佛要在这距太阳 30 个天文单位的地方吸收每一份进入其中的光子。它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林道飞飞与 Rojobo Limk。

「那是什么!」林道飞飞的声音因激动而异变,「这里怎么会有猫!?」

围绕着两人的 8 台直播无人机中有 4 台朝橘猫方向飞了过去。

「我勒个去!」Limk 显然也看到了那只猫。

但那只橘猫并没等待这些无人机和后面的两个人类靠近,它跃入散乱的石块之后,在超高分辨率的机器视野中消失了。

四 游戏

如果非要说真实世界和虚拟世界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真实世界的麻烦总是会更持久一些。

昨天那场体验真实的裸体荒野之行在欧阳SOS铁辛背上留下的昆虫咬痕依然隐痒难止,但有时候欧阳SOS铁辛又隐约觉得这种隐痒之感是源自自身意识的某种错觉,毕竟人工智能也说并无大碍。也许他所体验到的真是只是幻痛吧,但既然已经体验到,就再也无法将其从头脑里面革除了。

欧阳SOS铁辛心烦意乱地在嵌入式增强现实系统中打开了收藏夹,看见了昨日收藏的《真实世界直播秀!海卫一人工诱导火山爆发》节目标签,然后下达指令,进入了这个直播间。

这个直播间共有 25 个视野,其中 24 个是直接由 24 台直播无人机输出的信息流,而这些无人机也基本都由人工智能自动控制,另外一个则是节目主持人的专属主频道。

欧阳SOS铁辛选择了主频道。

直播画面中,占主要内容的是一张猫的照片。那是一只站在乱石之中且显然正在看镜头方向的橘猫——它看起来相当胖。

画面右下角,蛙蛙三三那张精致的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惊讶。他正以近乎歇斯底里地语气喊叫着,似乎想要说服人们相信一件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奇了怪了!奇了怪了!奇了怪了!朋友们!这里居然有猫!朋友们!这里是海卫一,恐怕连一个活跃的氨基酸都找不到。居然有猫!太不可思议了!看起来我们的直播团队又有新任务了呢。没点关注的朋友赶紧了,点一波,接下来几天将由我们改写海卫一乃至整个宇宙的历史!……」

欧阳SOS铁辛仔细地看了那只橘猫一阵,并没有发现它与地球上的常规橘猫有什么显著差异,很难想象它是海卫一那样的环境中演化出来的。欧阳SOS铁辛想,如果这些影像是真实的,最有可能的解释是它是某些人之前投放到海卫一上的机器人。这些跑去引爆火山的家伙肯定也明白这一点,只是故意不提以吸引眼球罢了。

想到这点,欧阳SOS铁辛兴味索然,便关闭了直播,切入了他最常玩的虚拟现实游戏《皓月当空》。这是一个魔法与蒸汽机并存的大型多人在线开放世界游戏。五年前开服时,该游戏就已经是一个由大规模人工智能 NPC 构成的复杂虚拟世界了——当时就有分为四大主要势力的十七个国家以及一些非政府势力。随着人类玩家以各种身份不断加入这款游戏,现如今的《皓月当空》更是格外复杂,其中不仅已有人类玩家掌控的国家,而且还有两大由人类玩家成立的互相敌对的宗教。事实上,这两大宗教势力的活动已经对许多玩家的游戏体验产生了实质性的影响。虽然游戏运营方之前发起过两次分布式投票,试图限制游戏内的宗教活动,但由于玩家大都奉行不干涉原则,所以也就一直无法推进。

欧阳SOS铁辛的游戏角色名为「甘与秋草同」,是一个主修蒸汽魔法与重剑的战法冒险者。他上次接了一个由匿名玩家发布的任务还没做,现在决定试试。

从这个任务的任务描述看,任务难度不大,无需组队,而且虽然需要较长时间,但是好在回报不错。欧阳SOS铁辛为自己的角色装备了上次在「巨人岛空战」任务中刷到的玄铁重剑,这柄剑复刻了 2006 年张纪中版《神雕侠侣》中的造型——其突出的特点就是大。这把剑不仅造型夸张,而且参数也非常高,其带有的武器技能「横行天下」可让等级低于 80 级的所有敌方装备的主要属性值降低 28%。

开始任务

甘与秋草同被传送至一个玩家自定义的游戏空间中。

一发闪光过后,一个舞动着四只透明翅膀的小精灵出现在眼前。

「冒险者,你的任务目标是抵达远处的烈焰山,」小精灵说着指了指远处一座冒着黑烟的大山,「然后击败盘踞在那里的火焰巨魔。祝你好运,冒险者!」

甘与秋草同等待着,但小精灵只是停留在原地,并未继续介绍。「就这样吗?」他忍不住吐槽。

「祝你好运,冒险者!」小精灵又重复了一句。

看起来这个匿名玩家自定义的这个任务非常不用心,甘与秋草同想着,开始不对这个任务的可玩性抱有多大期待。

向烈焰山的前进之路虽然算不上是一帆风顺,但偶尔出现的一些小怪实在也毫无威胁,这让甘与秋草同暗暗在心中决定要无伤通关这个任务,毕竟毫无挑战性的任务也实在太过无趣。

到达烈焰山脚下之后,怪物的数量和等级都有了明显的提升,让这个玩家身体的肾上腺素浓度上升了不少。

舞动着玄铁重剑,甘与秋草同沿着山路一路砍杀,其已经锤炼过两年的战斗技巧让敌人的攻击丝毫未能落到他身上,其减少的那一点血量也仅仅是因为他使用了一个名叫「血液狂暴」的技能来大幅提升自己的攻速和移速。

由于是玩家自定义任务,因此这个任务并不会增加做任务的玩家的经验值,但设置该任务的玩家为烈焰山上的每只怪物都设置了金币奖励,所以战斗起来还是颇有获得感。

沿着盘旋的山路向上,随着一个个关卡的突破,怪物的难度也渐渐提升。甘与秋草同站在半山腰上,望了一眼被黑烟笼罩的山顶,心想按照目前这样的难度变化,无伤通关应该是不太可能了。但该玩家的任务描述里说过 70 级及更高等级玩家都能轻松完成,已经 81 级的甘与秋草同也许还有无伤通关的机会。为了实现这一目标,甘与秋草同决定在 Boss 战时动用自己上个月刷到的一个神级道具——「无限防御」。该道具可让使用者获得五分钟的无限防御时间,在此期间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也无法被施加任何负面状态;但是这个道具也有一个缺陷,即冷却时间非常长——长达 1000 小时。

离山顶越近,黑烟也愈渐浓密。在离山顶不远处,甘与秋草同遭遇了一个巨型骷髅怪。它装备着一套黑铁重甲,具有抵消部分冲击伤害的能力,正好对甘与秋草同玄铁重剑有一定的克制效果。加上这个骷髅怪的参数已经达到了使用重型武器会非常耗费时间的程度,甘与秋草同决定换一件武器,一件能从那套重甲的缝隙之间刺穿进去的武器。保险起见,甘与秋草同选择了一柄对物理护甲有奇效的武器——波纹长枪。这柄武器在攻击时有一定概率变成波形式,从宽度适当的护甲缝隙之间穿过去然后再重新固化。如果那道缝隙之后就是敌方要害位置,那么就有可能形成一击致命的效果。

当甘与秋草同装备好这柄武器,准备对那个双眼冒出蓝光的骷髅怪发动奇袭时,他看到那个骷髅怪身后黑烟阻隔了视线的区域走出了一个身影。

「还有帮手?」这是甘与秋草同的第一个想法,但随着那个身影走进,他的头脑顿时被困惑占据。那个身影看起来像是一个人类女孩,大约 15 岁年纪,上身穿着一件印有一个卡通熊图案的青色短袖衫,下身则是一件深蓝色的短裤,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和一头齐肩的黑色直发分别配置在她的身体两端。很显然那是一个与这个玩家自定义任务的世界观不相符的角色。

甘与秋草同赶忙退后一步,然后对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形象的角色执行了扫描。但扫描工具就好像完全无法看见那个女孩一样,只是给出了那片区域的黑烟、石块和枯木信息。这让他不得不再次执行扫描,但结果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她就在那里,并且还越来越近。她面带微笑,脚步轻快地左顾右盼,仿佛脚下的是一条和平安详的公园小径,而不是黑烟弥漫、充斥着暴力与砍杀的火山坡道。

可恶,甘与秋草同想,这可能是一个拥有神级道具的 NPC,是发布任务的那个匿名玩家故意放在这里坑害接任务玩家的。

正当甘与秋草同感到愤怒,觉得自己有必要举报那个匿名玩家时,那个女孩的视线突然从左顾右盼变成了与他的视线直接交汇。她的微笑突然消失了,然后又面露凶光,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上唇。她的这一套表情非常流畅自然,完全没有一般 NPC 有的那种时而显现的微妙隐约的不真实感。这让甘与秋草同不自觉地心中一惊,就好像那是一个切实存在的人类,也好似她是一个潜在的猎食者,而他就是她想要捕获的猎物。

接着,突然之间,那个女孩又猛然消失了,也就在那一瞬间,那个巨型骷髅怪大叫了一声,让虚拟现实世界背后的欧阳SOS铁辛被吓了一大跳。

它发现了他。

它的手中幻化出了一柄冒着黑气的长刀,然后向他冲来。

甘与秋草同重新振作精神,向后跳去,接着找到一个破绽,长枪展开为一道波,被他的手握住的枪柄推动向前。那道波撞上骷髅怪的盔甲,在其胳膊关节处一个适当的缝隙穿越而过。接着长枪重新成形,骷髅怪失去了持刀的左臂。接着,甘与秋草同又顺势使出一记横扫,斩落了骷髅怪的头颅。

秒杀精英怪,获得额外奖励。

甘与秋草同收到了一句提醒,但他并未大意,依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没有发现那个女孩的痕迹。

踟蹰了一阵,他继续向前,杀到山顶,遭遇了 Boss——远古火焰龙。

此时,甘与秋草同差不多已经忘记了那个女孩,他按计划使用了神级道具无限防御,然后顶着远古火焰龙的攻击贴身将其击杀。接着黑烟开始流动,汇聚于天空,组成了四个大字:

任务完成

甘与秋草同获得了 10 万游戏金币奖励以及一个相当高级的装备升级材料:太阳晶石。

退出游戏时已是下午两点,直到看到这个时间,欧阳SOS铁辛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饿了。他没有如往常一样点外卖,而是决定去两个街区外新开的一家单身交友餐厅吃午餐。据其网站描述,该餐厅只接受单人就餐。就餐者在选择了自己的性向之后会由工作人员推荐与其相配的人共同就餐,而就餐者本人则无权自行选择就餐对象——就餐者唯一的权利就是可以自行离开,拒绝就餐——但这样的操作会导致自己被该餐厅拉入黑名单 30 天。

欧阳SOS铁辛穿了一套现在已经不怎么流行的新式汉服,出门坐上已经等候在那里的自动出租车。

「您好,请问是前往强拉红线餐厅吗?请确认。」自动出租车的扬声器发出了声音。

「确认。」欧阳SOS铁辛说。

五 安暴飞雪

「有钱人的兴趣,有时候难以想象。」火山研究专家安暴飞雪说,「他们做的有些事情在我们看来可能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我同意。」林道飞飞说,「但其实不只是有钱人,没钱人——任何人都可能做出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甚至说有时候人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常常就搞不懂,我到底是在干些什么事情。」

「我是说那只猫。」安暴飞雪翻了一个白眼,「那多半是某个无聊的有钱人的无聊兴趣。钱多得没地方花,于是在其它星球上丢几个机器猫。」

「那只机器猫的成本一定非常高。」总策划烧灯雾特说,「注意看它的瞳孔,会和真正的猫瞳孔一样随着环境亮度而变化。说实在的,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没必要为机器猫实现这个功能。」

「也许有钱人就是为了让它看起来真实。」安暴飞雪说。

「真实呀。」秀圣Mia 若有所思,「究其根本来说呢,算是我们这个节目唯一的卖点咯。现在多了那只猫咪,我们又多了些悬疑色彩呢,说不定是件好事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烧灯雾特表示同意,「我们应该在节目中加入这部分内容。」

「我没意见。」蛙蛙三三半眯着眼,似乎马上就要入睡了。

「我们能抓住它吗?」美学专家 Rojobo Limk 问。

「法理上是可以,但我们并不一定具备那样的能力。」烧灯雾特说,「我们也不清楚那只猫是否具有攻击性,要是它装备了致命武器,那我们就得不偿失了。」

「装武器啊?在这里耶,没必要吧。」秀圣Mia 不解。

「确实没必要,但就像我说的,」安暴飞雪耸耸肩,「有钱人很无聊。」

「那就还是以搜索观察为主,在确认那只猫安全之前,我们不要采取任何敌对行动。」烧灯雾特说。

简单的会议之后,安暴飞雪断开了会议通信链接。她决定出去走走。如果运气好,她想也许自己能够遇到那只猫,如果那只猫还配备了足够好的人工智能,那么自己也许还能和它交流一番,搞清楚究竟是谁那么无聊。

穿戴好外出装备后,安暴飞雪带着四台直播无人机出门了。海卫一的表面温度很低;踩在冻结成块的氮冰之上,安暴飞雪的头脑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那只猫不是机器,而是生物会怎样呢?但她随即就丢弃了这个想法,毕竟假如这是真的,那就必然说明人类的科学或至少是生物学存在很大缺陷,而她作为一位挂名的火山研究专家,断然是没有能力质疑生物学的。

她走过一摊乱石,心想这大概是 64 万年前王修慧山上一次爆发的结果。也就是说,这些石块很可能 64 万年来一直摆放在这样的位置上,毕竟这个星球并没有风可以移动它们。

继续前进,她登上一个斜坡,回望来路时却惊讶地发现那摊乱石竟然构成了一个复杂的对称图案——那几乎不可能是无意识的大自然的作品。

她盯着那个图案,忽然感到一阵晕眩,然后不自觉地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就好像那个图案是某种会被意识本能地认定为禁忌之物的东西。

心跳加快,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又再次望向那个图案;但这一次她还未看到图案时就感到了一种莫名而来的恐惧感,就好像有某双带着杀气的眼睛在身后注视着她。她赶忙回头张望,但经过现实增强的视野中只有一片荒野和视野角落处的穿梭机。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接着她踩到了一枚浑圆的石块,脚部脱力,摔倒在地。

她顺着平缓的坡道滚了几米远。她趴在地上,心下疑惑那莫名的恐惧感究竟从何而来,是因为自己想得太多,还是那恐惧确实存在某个源头?

她抬起头向前看,一只肥胖的橘猫正坐在她的面前,像一尊神像。惊讶之下,她赶忙想要爬起来。行动到一半时,她又想起不应该刺激到控制那只机器猫的人工智能响应程序,于是减缓了自己的行动速度。

她站了起来,盯着那只猫,然后看见那只猫的嘴张开了,然后她听到了一声「喵」。

安暴飞雪起初并未在意,还打算伸手去摸一摸那只猫,但很快她就意识到稀薄的海卫一大气根本不足以这样清晰地传递声波,更何况她的这套外出行走套装也根本没有配备拾音系统——因为这完全是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功能。并且由于这个套装还加装了非常有效的减震系统,即使有人在旁放烟花,她也很难听到什么声响。

「幻觉吗?」安暴飞雪摇摇头,那一声「喵」是如此清晰,听起来就和这个世界本身一样真实。

「喵呜。」那只猫又叫了一声。

这一声猫叫彻底打消了安暴飞雪的疑虑,也就是说这只猫确实能够以某种方式将声音传入她的耳朵,而最有可能的方式是对方接入了她的无线电通信。她已经确信这就是一台配备无线电通信功能的猫型机器人。

「哈喽。」安暴飞雪试探性地打了招呼。

「喵。」那只胖橘猫又叫了一声,然后站立起来,又扭过头,把竖立尾巴根部处的肛门对着安暴飞雪,沿着斜坡向下走去。

「你去哪里?」安暴飞雪细步跟上。

此时,根据蛙蛙三三的指令,已经有两架直播无人机将那只橘猫设定为了第一关注目标,它们正将那只猫的影像转换为电磁波,传递给位于穿梭机和轨道飞船上的临时信号站,然后又通过量子通信信道转发向地球。在这其中,还加上了主持人蛙蛙三三的实时解说:「……朋友们,老铁们,那只猫又出现了,大伙儿看看它的毛,做得多么细致。超级逼真!我敢说,要是它那粉红色的肛门也能拉屎的话,没人能将它与真正的猫区分开。朋友们,这还不来个三连?收藏、点赞、分享!海卫一上的猫呀,或者至少说是个像猫的东西。不知道它要带着我们的火山专家去哪里,我们就来连线采访一下。」看着飞速上升的在线观众人数,深感满意的蛙蛙三三接入了安暴飞雪的信道。「安暴博士,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啊!」听到突然传来的说话声,安暴飞雪显然被下了一跳。

「不要惊慌,我是三三,你不是忘了我吧?」蛙蛙三三对着镜头做出一个委屈表情。

「原来是你。」安暴飞雪这才想起来正在直播,这也就意味着之前自己摔的那一跤也已被完整地记录下来。「操!」她忍不住骂了一声——她可不想成为一个喜剧角色。

「安暴博士果然暴力。」蛙蛙三三吐着槽,「希望我们的九千八百位观众中没有未成年人,如果有的话,叔叔我告诉你,这就是三十年前最标准的骂人方法,一定要学好了,要考的。老铁们,九千九观众,马上就一万,加把劲分享一波。」

安暴飞雪一瞬间有种想要断开信道的冲动,但她最终没有采取实际行动。

「所以,安暴博士,您和那只肥猫要去哪里?」

「我只是跟着它。」安暴飞雪答道,然后她问:「你们听到这东西的叫声了吗?」

「你是说它叫了,而且你还听到了?」蛙蛙三三显然不信。

「这说明它就是个机器人,大概是近距离自动通信技术。」安暴飞雪说,又接着补充道,「是某个无聊有钱人的无趣玩笑。」

「哈哈,说得好。」蛙蛙三三对着镜头呲牙咧嘴,「虽然我们不知道安暴博士和有钱人有什么过节,但是我知道一点,我们所有人都很无聊,都想要在这无趣的人生做一些不那么无趣的事情。安暴博士,你说呢?」

「我?」安暴飞雪想不到什么可以给出的评论,她吐槽有钱人最多只能算是个个人爱好罢了,实际并未投入多少真情实感。

「是的。」

「我没啥说的。」

「既然如此,」蛙蛙三三满意地对着镜头挤眉弄眼,「那就让我们听听那只肥猫是怎么叫的吧?」

「喵~」安暴飞雪自己叫了一声,「就像这样。」

「哈哈哈哈。」蛙蛙三三捂眼大笑,「我的意思是分享一下你的设备录音。」

安暴飞雪脸上一热,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出丑了,看来这次直播真的可能会让自己变成一个喜剧角色。「等一会儿!」她语气严厉地说。

此时,那只胖橘猫跃上了一块巨大的火山岩,然后回过头来望了一眼安暴飞雪一眼,又跃到了那块石头后面。

安暴飞雪赶忙跟上,绕过那块火山岩,然后视野捕捉到了一个人形体——一个穿着T恤、短裤和运动鞋的少女,没有装备任何防护设备。少女正斜靠在那块火山岩上,眼睛盯着地面,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机器人。」这是安暴飞雪脑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但这个机器人看起来几乎和人类一模一样,至少安暴飞雪还没能发现任何外形上的差异。安暴飞雪紧接着便用语音发出了指令,请求匹配查找这个类人机器人的身份。按照现有法律,高仿真类人机器人的生产受到了严格的管制,并且每一台类人机器人都必须登记在一个开放数据库中供公众监督。

「无匹配结果。」五秒之后,智能助理反馈了结果。

「怎么可能?」安暴飞雪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似乎正要印证她的预感,那个女孩叹了一口气:「哎。」然后扭头看向了安暴飞雪;那只橘猫则走到了她的脚边,用头蹭着她的白皙小腿。

这一次安暴飞雪还是听到了声音。「哈喽。」她再次试探性地打招呼。

那个少女露出一脸普通类人机器人难以做到的复杂笑容表情,就像是邪魅一笑,她舔了舔自己的上唇,然后张开了双臂。

「什么?」安暴飞雪有些不知所措,「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既然能造出这么精细的机器人,配备自然语言理解能力也应该轻而易举吧,她想,生产者也必然会这么做吧。

但安暴飞雪没有等到问题的答案,那少女突然提步飞奔,然后举起拳头直冲她的面部护罩袭来。少女看似柔软的拳头却像是钢钉击穿薄脆饼,具有防弹能力的护罩被瞬间击穿,其保护的头颅也在下一瞬间化为了一摊难以辨认原状的血肉与脑浆。

蛙蛙三三瞬间吐了出来。他可是一个主打贱萌的播主,血腥暴力并不是他的风格,他甚至从来不直播血腥暴力的游戏,也不看那样的电影,更别说在真实世界中看到这样的场面了。

接着,四架直播无人机又在少女的攻击下陆续断开了连接。

在粉丝留言的提醒下,他赶忙向几十亿公里外的地球报了警。

六 少女

一个女孩,穿着腹部有卡通熊图案的青色短袖衫、深蓝色的短裤、一双白色运动鞋;欧阳SOS铁辛又看到了那头黑色齐肩直发,确信那个少女形象和他在《皓月当空》游戏的一个玩家自定义任务中看到的形象一模一样。尤其是那个伸出舌头舔上唇的动作更是让欧阳SOS铁辛回想起了那个瞬间——突然涌现出一种作为被捕食者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四台直播无人机的「眼睛」看到的最后画面是一场暴力谋杀,一场由近一万位观众通过直播目击的谋杀。

据报道,《真实世界直播秀!海卫一人工诱导火山爆发》节目组派遣了直播机器人、助理机器人和工业机器人前去搜救,或至少是找回安暴飞雪的尸体,但最终却一无所获,只找到了些护罩碎片和已然冻结成固体的血肉碎屑作为那一事件发生过的又一证据。那个多半是非法机器人的少女和机器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又再次在某处隐藏了起来。

而更糟的是,当节目组剩下的成员准备达成穿梭机离开时,却发现穿梭机的发动机已经遭受到了破坏,而奇怪的是其安保系统在此之前却并未发出任何预警,而是直到众人登上穿梭机之后才发现这一点。

蛙蛙三三在仍在继续的直播中说,现在他们所有人都很害怕,只能躲在临时基地之中等待机器人修复穿梭机,而这至少还需要两天时间。他说:「外面有杀人机器在游荡,我们被困在一个基地里——我相信大家都看过这样的电影,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都能活着回去。」

欧阳SOS铁辛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些调查。

他登录《皓月当空》游戏,翻找自己的「已完成任务」记录,然后他找到了上次的烈焰山任务,然后点击了匿名玩家的系统默认随机头像,然后向其发送了一条私信:

您好,请问您了解了最近在海卫一上发生的谋杀案吗?我好像在你的任务中看到过那台杀人机器人的形象,请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消息发出之后,欧阳SOS铁辛立马就后悔了。假如那位匿名玩家就是这一切背后的元凶,而自己又是唯一一个发现了其中线索的人,那么自己发送的这条消息就相当于向对方提供了预警,让其有机会消除相关证据。

想到这里,欧阳SOS铁辛赶忙执行了撤回。

但很显然,为时已晚。

就在他执行完撤回后的瞬间,一条简短的回复出现在对话窗口中: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欧阳SOS铁辛觉得对方在撒谎,甚至还隐约觉得对方有些有恃无恐的感觉。他想对方一定是个有钱人,毕竟没有钱也不可能为那样一个简陋的玩家自定义任务投入那么多金币。而有钱人又能请得起专业的律师,也有资源找到某些人帮助他抹除某些证据。

欧阳SOS铁辛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与之对抗。他只是一个依赖「全民基本收入」维持生计的人,是智能机器工业时代供养的「闲人」,万不是掌握资源、具有决策资格的人,甚至在涉及社会和政治议题的全民公投中,他的投票权重也是仅高于罪犯的最基础一级。

算了吧。他想,参与这件事不仅不会得到任何结果,反而会让自己陷入麻烦,更何况他甚至没有任何证据,因此不管是向警方检举还是将其公之于众,都必然会被认为是「趁热点」并最终演变为一个可悲的类似一场笑话的事件。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这就是真实的世界。他删除了对话,然后又清除那项任务的记录。

做完这一切后,他的心中又涌出一股愧疚之情,就好像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某种形式的帮凶一样。

他有了一股急迫的渴望,想要逃离这样的负面情绪,因为负面情绪对身体不好,不利于心灵的健康。

幸好,逃离现实世界并不是什么麻烦事——他有万万千千的游戏世界可选。

虽然《皓月当空》是他目前最常玩的游戏,但这一次他却退了出去,选择了一个主打轻松休闲的养成系游戏《种瓜得豆》。在这个游戏中,玩家需要前往一片森林收集种子,然后将其种植在自家的花园之中。这些种子最终会根据其稀有度按一定随机概率地结出「果实」——有可能是水果、坚果和浆果等真正可称为果实的东西,有可能是土壤、木材、石块、金属和特种物质等材料,有可能是桌椅、杯子、雨伞和太阳眼镜等物品,还有可能是猫猫狗狗、毛毛虫、蝎子和大象等动物,甚至也有可能是独角兽、复活药水、魔法飞毯和如意金箍棒等幻想事物……从《种瓜得豆》游戏中生长出的每一件物体都是一个在一个区块链上拥有唯一编码的数字物品,这些物品是可交易的,同时也可以转移到一款元宇宙游戏《梦幻地球》之中进行使用。实际上,《种瓜得豆》就是《梦幻地球》中除了基础框架之外的一切事物的来源。

带着自己的数字宠物狗 Mojimoji,欧阳SOS铁辛让自己那毫无战斗力的角色走进了《种瓜得豆》中那片虽然处于动态变化之中但却毫无危险的森林。为了安静地享受一个人的时间,他选择了单人模式。在此模式下,除了种子分发系统依然全网同步以外,其它所有游戏环境都会与其他玩家隔离开。

《种瓜得豆》游戏中的时间流速是真实世界的四倍,目前正是下午时分。路面有些泥泞,应该是刚下过雨,树木上还偶尔有水珠坠落。看着眼前雨后澄明的景象,欧阳SOS铁辛有一种闻到了自然的清新空间并体验到了清凉微风拂面的触感;当然他知道这只是幻觉,毕竟虽然现在最先进的虚拟现实系统已经开始配备精妙的气味合成功能,但据说效果并不好,而且那也不是欧阳SOS铁辛的钱包能够负担的。

虽然是幻觉,但欧阳SOS铁辛依然很享受。他深吸一口气,向森林深处走去。

《种瓜得豆》游戏中的种子可能藏在许多不同的地方,但大部分种子的位置都遵循现实世界的逻辑,长在植物体上——有的隐藏在某颗果实里面,有的位于参天巨树的枝叶丛中,还有的则挂在毫不起眼的草本植物的地下根茎上。

五分钟后,欧阳SOS铁辛离开了森林中那条简易但还算平整的道路,沿一道挂着许多藤蔓植物的斜坡爬上了一座小山丘,途中他还收集到了两枚最普通的白色果实和一枚中等稀有的蓝色果实。登上这座小山丘之后,他用相机系统给自己的角色和宠物狗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在附近找了一个看起来最大的树,开始向上爬。虽然《种瓜得豆》和《梦幻地球》游戏制作方说过种子的分布是完全随机的,但玩家似乎总是直觉地相信更大的树上会有更好的运气。

爬到一半时,欧阳SOS铁辛看到不远处的一根树枝上竟趴着一条蛇。这条蛇的颈部明显鼓起一块,似乎刚吃了某个似乎对它而言略大的猎物——很可能是一只老鼠或一只鸟。这是《种瓜得豆》游戏上一次更新后新增的生态机制,为游戏中原本相安无事的各种 NPC 生物引入了食物链,不过玩家与游戏中的动物仍然无法对彼此造成伤害。

欧阳SOS铁辛盯着那条蛇观察了一会儿,看着它颈部的鼓包在其一次次的蠕动中慢慢滑动到了腹部,然后他继续向上,爬到了树冠的位置。

四下搜索了一阵,欧阳SOS铁辛并未发现任何种子,不过他也并不是很在意。爬上这里来的主要原因是他想看看日落。现在时机正好,红得非常纯粹以至于让人莫名安心的太阳刚刚抵达远方地平线的位置。

欧阳SOS铁辛在一根横向的树枝上坐下,然后迎着太阳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耳中虫唱鸟鸣融合为一首自然的协奏曲,似乎在诉说着这个游戏中最本源的真实。他睁开眼,想到这个世界是一个游戏让他略感不悦。他叹了一口气,开始向那红色的圆形集中精神。落日开始沉入地平线,红色也愈渐纯粹,将天空中稀疏散布的云也染上了同样但带着渐变效果的色彩。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人影。它正躺在这座山丘下延伸开的一片平地之外的一个小湖边的绿色草地上,双手似乎正放在头后面,旁边有一只依稀可见的数字宠物正站在陆地与湖水相交处,似乎正在湖岸边戏水。

欧阳SOS铁辛感到有些不对劲,但一时没想起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也有些不高兴,因为那个位于他和太阳之间的人影让他分心了,让他难以再静下心来放空自己,让自己与这片人造的大自然融合到一起。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那不对劲的来源——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进入游戏时选择了单人模式,而《种瓜得豆》中并没有人类 NPC,因此那里不应该存在一个人影的。欧阳SOS铁辛检查了一下游戏设置,确信自己确实仍处在单人模式。

困惑袭上心头,让欧阳SOS铁辛失去了观赏落日的兴趣。

他沿着来时路爬下大树,在经过树的中部时,他发现那条蛇已经离开了,而在其呆过的地方竟然有一粒超稀有的黑色种子!光是这粒种子就价值不菲,更别说其可能长出的果实——要知道黑色种子在玩家圈里也被称为「奇迹种子」,因为其常常能长出非常稀有且属性非常的奇迹物品,比如速度非凡或战斗力爆表的星际飞船或拥有特殊技能的宠物。

这让欧阳SOS铁辛的心情好了不少。

爬下树后,他唤醒了在树下打盹的 Mojimoji,然后朝那个湖走去。

经过最后一棵树之后,欧阳SOS铁辛来到了草地边缘,也终于看清了那个躺在草地上的身体的样貌。

她有着一头齐肩的黑色直发,这些黑色此刻正展开成一个扇形躺在草地上。她穿的那件青色T恤上有一头已为众人熟知但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卡通熊,深蓝色的短裤下面有一对纤瘦的腿,一双白色运动鞋一尘不染。

她和海卫一上的杀人犯一模一样,而她旁边那只正盯着欧阳SOS铁辛的宠物也正是直播无人机看到的那只橘猫。不仅如此,欧阳SOS铁辛也清楚地记得自己曾在《皓月当空》的一个玩家自定义任务中看到过她。

欧阳SOS铁辛的大脑本能地发出了警报,这让他的角色身体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他想先藏到一棵树后观察一下。但就在这时,那只猫叫了一声,而那个少女脸上原本闭着的眼睛随即睁开。她就像早已知道欧阳SOS铁辛就在那里,立即扭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然后慢慢坐了起来。

欧阳SOS铁辛虽然本能地感到不妙,但毕竟这是游戏世界,而且其中也没有任何攻击机制,无法对玩家角色造成任何伤害,所以并没有选择逃跑。

他看着少女站起来,然后终于不再看他。

她拍了拍自己的裙子,又低头摸了摸猫的脑袋,然后又开始盯着欧阳SOS铁辛并向他走去。

欧阳SOS铁辛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等待。

「你是谁!」当少女还有大概五米远时,欧阳SOS铁辛喊了一声。

但少女并未回答,甚至没有丝毫减速,依然盯着前方的男性角色继续前进。

少女走到了欧阳SOS铁辛面前,离他仅有 20 厘米远。

虽然是在游戏中,但对方也只是一个陌生人,离得这么近让欧阳SOS铁辛感到自己的舒适区受到了侵犯,更何况那个少女还在仔细地打量他的脸,但莫名的自尊感又阻止了他退步。同样是由于这莫名的自尊感,欧阳SOS铁辛也展现出毫不客气的傲慢态度上下打量对方。他在心中暗想,不管对方究竟是否与海卫一杀人事件直接有关,又或是在那个事件之后跟风捏出的形象,这个角色的脸都捏得非常精致,并且其细腻的表情说明对方多半还用了精准人脸捕捉技术或高精度面部表情合成软件——不管哪种,都不是便宜货。

四眼相看之下,即使只是虚拟世界中虚拟形象,欧阳SOS铁辛也开始感到尴尬了。「你想怎样?」他挑衅地问,然后又想起这明明是单人模式,「你怎么在这里?」

少女的回答却是举起了右手。

「怎样?」欧阳SOS铁辛并不担心,因为自己并不会遭到伤害。

少女的右手作手刀劈下。

就在少女之手击中的瞬间,欧阳SOS铁辛的视野发生了剧烈抖动,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竟失去了对角色的控制。两秒钟后,欧阳SOS铁辛两眼一黑,然后被弹出了系统。

欧阳SOS铁辛深感不详,赶忙重新登陆游戏,却发现自己的账户竟无法识别。

重试。

结果一样。

欧阳SOS铁辛赶忙搜索解决方案,却在进入论坛后看到投诉和求助帖正在快速增多。阅读过其中一些发帖后,他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那个带着橘猫的少女还袭击了《种瓜得豆》中的其他许多玩家的角色,其中也包括许多与欧阳SOS铁辛一样的单人模式玩家。少女袭击造成的结果是这些玩家的账户被清除,那些数字物品在区块链上标记的所有权也被转移到了销毁地址 0x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被袭击玩家曾经收集到的种子、宠物和个人花园中的一切都因此永久丢失了,再也无找回。

「奇迹种子!」欧阳SOS铁辛这才想起来自己损失惨重。「Mojimoji。」他又不禁默念道,忽然有一股想哭的冲动,那只数字宠物狗是欧阳SOS铁辛第一次玩《种瓜得豆》时找到的第一颗种子长出的果实。虽然它的属性很普通,但却是欧阳SOS铁辛在《种瓜得豆》的虚拟森林中漫步时最棒的伙伴。

现在,即便角色还能重建,但他却已经永远失去了它。

七 Rojobo Limk

「假如那个机器人真的袭击这里,我们该怎么办?」林道飞飞再次打破了这一片昭示着悲伤并预示着不详的氛围。

这片氛围源自安暴飞雪的悲惨死亡,那是这里的任何现代人类都未曾真正见识过的惨状,是对现代文明构建起的现代心灵中的同理心的无情践踏。他们不敢想象安暴飞雪临死之时的感受——那种恐惧以及让人窒息的绝望。那与在游戏中所见识过的也许更加血腥暴力的场景不一样,那是真实的,一条真正的生命因此而消亡了,再也无法体会这宇宙的美丽以及生活的意义。他们不敢想象,假如自己也到了临死之时,会感到怎样的恐惧和遗憾。

烧灯雾特原本想说点鼓舞人心的话,但却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我们应该可以反抗的吧?」秀圣 Mia 说,「我们还有这么多无人机和机器人呢。」

「这些机器都不是战斗型。」烧灯雾特说,「而且我们也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不是还装备了热武器。」他停顿了一下,咽了下口水,「我觉得这很有可能。」

「我可不想死在这里。」蛙蛙三三说,他一脸愁容,似乎非常焦虑,「唯一的安慰是假如我真的死在这里,我也还在直播。」蛙蛙三三对着面前的摄像头说,「朋友们,老铁们,也许我这次就要英年早逝了。谢谢Dr毛毛大君刷的三千个星际飞船。」蛙蛙三三的语气有气无力,甚至有些颤抖。

安暴飞雪被袭击而惨死之后,《真实世界直播秀!海卫一人工诱导火山爆发》直播间很快就被刷上了热门直播秀榜并一度成为全世界观看人数的最多的直播节目——其同时在线人数一度达到 2.71 亿,成功挤进了有史以来同时在线人数最多榜单前二十名,目前排名仅次于 14 个月前的《月球小姐刘王晓兰的首次淫乱派对直播秀》。也因此,原本打算终止直播秀的总策划烧灯雾特在投资人的压力下继续维持着直播,蛙蛙三三也被迫继续自己的工作,只是他也无需为流量绞尽脑汁了。

不过很显然,藏在基地中的悲伤和忧虑的人类并不是直播的好材料。直播间的同时在线人数一路下滑,现在已经不到 300 万。

「也许,只要我们不主动招惹它,它也不会袭击我们。」Rojobo Limk 突然说,她是团队中的美学专家,「阿雪要是不跟着去,也许完全不会有事。」她想,这世界太多可能性,有时候选错一步就会万丈深渊;而正是因为这样的可能性,生命才有了别具一格的美。

「如果是我,看见那只猫,肯定也会跟着去。」林道飞飞说,「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他哼了两声,「任何人都会跟着去。」

「老铁们!」蛙蛙三三突然大声说,并且声音中带有明显的恼怒语气,「别让我们出去了,我们不会出去的,这不是专业不专业的问题。难道我们为了直播就要出去送死吗?再说我们已经派了无人机出去查找了。」蛙蛙三三又盯了一会儿屏幕,「我们出去当诱饵?这是说的什么屁话!刷十万个星际飞船也不能说这种话。什么,就喜欢看我生气的样子。」蛙蛙三三一时语塞,气得涨红了脸,口中还不时发出呃呃之声。

「你这个样子可真是有点不专业的。」Rojobo Limk 对恼怒的蛙蛙三三点评道。

「你倒是泰然自若。」蛙蛙三三语带讥讽,观众评论区也在这句讥讽之后开始刷起「吵一架!」和「打一架!」

「你就这么怕死吗?」Rojobo Limk 的语气就好像是她想要满足观众的期望。

蛙蛙三三却没有回答,他显然不想照观众的「指令」行事。

「对生命而言,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最终结局。这也是一种美,一种隐含着宿命和命运的美学。」Rojobo Limk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句话,她想也许自己是想用这种说教式的话语来掩饰自己的紧张以及化解冲突。

「门在那里!」蛙蛙三三显然更加愤怒了,「狗屁美学混子!你的命运在外面等着你呢。」

「别这样啦。」秀圣 Mia 说,然后对着拍摄自己的镜头卖了个萌。「我刚在想啊,假如我们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我是说假如呢,那么这就是我们最后的时间了呀,难道我们就要这样在悲伤和恐惧中度过自己的最后时光吗?倒不如呢,我们为这世界献上最后的表演吧!」穿着萝莉裙的娱乐设计师热情洋溢地举起了双手。

直播间的观众纷纷赞同她的发言,他们也兴奋地在评论区提出自己的建议:

……
这不搞起来?
搞起来!
搞起来!
淫乱派对走起!最后的狂欢!baby
我想看有人肏三三的屁眼
让我们大干一场!
你就先脱吧
……

蛙蛙三三操作一番,关闭了自己系统上的评论区显示。「所以你要怎样?」他的语气中还依然带有挑衅的成分。

「我们应该继续完成计划呀。」秀圣 Mia 扬起笑容。

「你的意思是……」烧灯雾特思索道。

「没错哟。」秀圣 Mia 对他未说完的话表示了肯定,「继续引爆火山吧!而且说不定我们还能借此除掉那个威胁呢。」

「我同意。」Rojobo Limk 随即表达了认同,她想,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不停歇地绽放,在危难时刻更不应停歇,这是一种源自灵魂又针对灵魂的浪漫;而现在就是体现这一点的绝佳时机。但转念一想,Limk 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过于平庸,完全没有一个美学专家应有的那般独到——自己所想的一切都只是对过往的重复,毫无新意。

「门在那里!」蛙蛙三三再次气势汹汹地重复。

Rojobo Limk 耸耸肩,不想再与蛙蛙三三计较,即便如此,她还是决定出门。她自认为并不是要与蛙蛙三三赌胜,而是要体现自己的美学理念。「我去散散步。」她说。

没人阻拦她。

「注意安全。」烧灯雾特说。

穿戴好防护装备,Rojobo Limk 离开了基地。海卫一的景色一如往常,但看待这些景色的眼睛却发生了改变,因为那双眼睛背后的大脑知道这不再只是一片宇宙中常见的星球表面荒野,其中还隐藏着一个机器杀手以及一只肥胖的橘猫。

在四架直播无人机的注视下和两台助理机器人的保护中,Rojobo Limk 向着火山走去。

两分钟后,通讯器传来一个声音:「Limk,等一等。」

Rojobo Limk 回头,看见林道飞飞正在后面。「你不害怕吗?」她问。

林道飞飞没有立即回答,但步速显然降低了一点,似乎在思考答案。果然,他在走到 Rojobo Limk 面前后,给出了一个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实际上毫无意义的答案:「恐惧就像爱情,不去多想,就不会有的。」

Limk 站在原地听他说完,然后叹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感叹:「真是听君一句话,如听一席话呀。」

林道飞飞的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不错呀,都学会主动开玩笑了。」

「我又不是机器人。」Limk 回头继续向火山前进。

「也许就算是机器人也不错,那个主播可是被机器人吓傻了。」

Rojobo Limk 笑不出来,然后话题一转:「你为什么跟来?」Rojobo Limk 其实也已经大概猜到了答案。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Rojobo Limk 早已知道林道飞飞并不是一个只是因为别人心情不佳就要试图安慰的单纯好人,这个说话时常不着边际的男人其实就是被他的下半身驱动着,想要与她做爱而已。现在跟着她以及之前的某些行为都只是他为这一目的实施的措施。男人嘛,总是被下半身驱动,唯一差别就是看他有没有胆量。

林道飞飞并未立即回答。

两人默默地走着,这让 Rojobo Limk 忽然感到了一阵尴尬。这样的心绪让他情不自禁地稍微加快了步伐,与此同时一阵莫名而来的瘙痒感出现在她的腰部中央,然后沿脊背而上,开始在她的颈部震荡。她轻轻摇了摇头,让那股感觉减轻了不少。

「我想你应该知道答案。」林道飞飞说。

「我想是的。」Rojobo Limk 咕哝道,她不喜欢这样拐弯抹角的对话方式;她想,如果林道飞飞直接和她说想和她做爱的话,她还是会同意的,但他却采用了这样的暗示方法,让她也变得不确定起来。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阵,踏上了稳定上坡的山路。

「上次你说火山爆发是宇宙最原始的暴力美学,那么可不可以说谋杀是生命最原始的暴力美学?」林道飞飞用一个问题打破了沉默。

「一些人是这么认为的。」美学专家 Rojobo Limk 说,「而且在二十世纪中后期到二十世纪上半叶的一百多年时间里,许多人很喜欢通过艺术作品来表现这种美学。」她顿了顿,想起了曾在在线课堂上见过了一些特殊案例,「而且也有少部分人实践过这种美学。」

「你是说谋杀吗?」

「为了美而杀人确实非常罕见,但也确实存在。」

「就像是白色的斑马。」林道飞飞说。

这个比喻让 Rojobo Limk 困惑不解,她想不到其中究竟有何关联。

「不过白色的斑马也许不能叫做斑马了。」林道飞飞还未等 Limk 表达自己的困惑就继续说了起来,「大概就只能叫白马。但从基因上讲,」林道飞飞摇摇头,「我完全不懂基因。ATGC?」

Rojobo Limk 叹了口气,觉得和林道飞飞说话还真是费劲,然后她听到了一声猫叫:「嗷呜。」那是一只猫发怒时或至少是因为恐惧进入防御姿态而假装发怒时的威慑性叫声。那是一声双声道的声音——两只耳朵感受到的略有差异的声响让 Rojobo Limk 察觉出了一个方位,那是数亿年生物进化而来的原始本能,让她情不自禁地看向那个方向,试图通过自己生物视觉系统确认那声音的来源。她一时间没有想到,海卫一那稀薄的空气根本不足以清晰地传递这样的声音,加上还有防护服的屏蔽和主动隔音效果——她甚至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

顺着 Rojobo Limk 的视线方向延伸出去,跨过一段海卫一的死寂表面,一条完全炸毛的高竖尾巴连着一个外形如一只怒目而视的胖橘猫的物体正站在那里。

惊骇之下,Rojobo Limk 停下了脚步。她扫视四周,未看到那个让人恐惧的机器少女,但这只是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点。

林道飞飞还在继续向前走,当他发现 Rojobo Limk 已经止步时,助理机器人和直播无人机已经开始了行动——高精度的机器之眼扫视四周,人工智能奋力作业,在可见光和红外光波段的数据中检索任何可能与目标匹配的模式。然后林道飞飞也看到了那只猫。

「我勒个 Holy 妈妈咪呀!」林道飞飞惊呼,「还真的遇到了。」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并不是因为害怕,反倒显得有些激动。

很快他们便收到了反馈:

无匹配目标

「那个杀手不在这里。」林道飞飞做了不必要的说明。

「但那只猫……」,Rojobo Limk 有一种莫名难解的感觉,因为机器猫不可能感到害怕,也不会有愤怒的情绪,「是在恐吓我们吗?」

似乎是在肯定 Rojobo Limk 的说法,那只猫又发出了一声充满怒气的吼叫:「呜嗷~」

「不应该呀,我们不应该能听到它的声音。」Rojobo Limk 说。

「你是说你听到了它的声音?」

Rojobo Limk 突然想起来,安暴飞雪也曾说听到过不可能听到的猫叫声。不详的疑云汇聚成形,化为一颗炮弹,在意识之中炸开一道缺口,让思考的洪流在心智世界中勾画了出了一个难以置信但又恰如其分的答案。Rojobo Limk 只感到心跳陡然加快,她指着那只猫以非常怪异的语调说:「那东西的声音不是通过声波传来的,而是通过意识。」

「什么?」林道飞飞表现得像个蠢货。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Rojobo Limk 回放了自己的设备录音。果然,录音之中并没有她自以为听到过的猫叫声,而她也相信自己的神志并未出问题,至少说现在还没有。但是,神志出了问题的人大概都相信自己的神志完备可靠吧?Rojobo Limk 忽然又变得不肯定起来——难道自己已经到了发疯的边缘而浑然不自知?

「我们得赶紧回去。」Rojobo Limk 紧张地说。

「我觉得我们应该抓住那只猫,调查一下它的数据。」林道飞飞说。此时已经有两架直播无人机来到了那只猫的头顶位置,两台助理机器人也正在向它慢慢靠近。

Rojobo Limk 本能地觉得那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她忽然觉得,任何美学意义都赶不上生命的可贵,特别是自己的生命。她回望了一眼来时路,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只猫,然后下定决心先返回基地。「那很可能不是机器。」她丢下一句话,开始往回走。

「等等。」林道飞飞说,「你要回去了?」

「我不舒服,那东西不对劲。」Rojobo Limk 并未放慢脚步。

「啊嗷呜~」Rojobo Limk 听到一声更加凶恶的叫声,这让她不禁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喵。」Rojobo Limk 听到那只猫的叫声突然变成了干净利落的显得可爱乖巧的音色,这让她忍不住回头看个究竟,却看到那只猫身上炸开的毛已经服帖在了体表,它也已经回过头,高竖的尾巴轻轻摇晃着,望着那渐渐走进的主人——一个穿着轻便夏装的少女型机器。

「快跑!」

林道飞飞的吼叫声简单明了地给出了唯一选项。

向着基地,Rojobo Limk 提步狂奔。

林道飞飞现在更加适应在这种低重力环境下奔跑,他高高跃起,在显著水平速度的帮助下很快就超过了 Limk。「她在攻击机器人!」林道飞飞还一边喊着。

Rojobo Limk 已经无暇回头观看了。

林道飞飞落地后又再一次弹跃而起,完全没有减速。

「操!」Rojobo Limk 暗自咒骂。

「只剩一架无人机了!」Rojobo Limk 听到了来自烧灯雾特的紧急通话,「快点!」他在催促她。

Rojobo Limk 第一次真切地体验到了什么是对死亡的恐惧,看着林道飞飞飞速远离的背影,她几乎有一种快要哭出来的冲动。但她不能,还有希望,必须继续向前奔跑,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是最美的,没有生命,一切美学都对自己没有意义了。

跑啊!Rojobo Limk!跑呀!

Rojobo Limk 感到腹部传来的温热,接着那温热又化为了四肢的冰凉无力,麻木。星星在闪烁,不是来自被传感器和人工智能增强后的视觉,而是来自意识本身,是信息过载的神经系统引发的幻觉。

痛!

Rojobo Limk 张嘴,但叫不出来,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咔咔声。她低下头,看见了那只正从背后抽离自己腹部的右手。杀手少女的右手抽离之后,Rojobo Limk 断开的脊柱再也无法支撑,她的上半身开始向后折叠。

Rojobo Limk 感受到石膏的触感从似乎手掌的位置传来,那就像是她最早的记忆,像一场被之后的人生加工过的梦——她用软软热热的小小手抓住那只胖胖圆圆的白白独角兽,妈妈说她可以给它涂上她喜欢的任何颜色。

八 调查报告

海卫一上再次出现了暴力谋杀,而杀人者的形象与《种瓜得豆》游戏网络遭受攻击事件中出现的游戏角色一摸一样。任何理智的人都能断定这两者之间必然存在某种关联,甚至有可能这一切背后的始作俑者都是同一个或同一群人。

政府发言人称:相关部门已经基本将这起横跨半个太阳系的事件定义为「恐怖袭击」,只等另一些相关部门的确定和授权;调查行动已经全面展开,但对于海卫一上的直播团队,营救行动所需的时间已经被降低到了极致,但由于距离实在过于遥远,受困者至少还需要等待一周时间。

欧阳SOS铁辛收到了请求协助调查的邮件,他没有犹豫便选择了同意,但要求自己匿名——这并不是什么困难任务,区块链技术的发展已经让人们可以保持匿名的同时验证自己声称的身份的可信度,比如账户持有人可通过对自己的账户进行交易签名来表明自己对该账户的所有权。

欧阳SOS铁辛创建了一个随机生成的临时角色,进入了编号 NET0FACHZ32 的警官创建的加密网络聊天室。

这间聊天室的设计非常简洁,在灰色的主色调中,给人一种二十世纪审讯室的感觉。这让欧阳SOS铁辛不由得有些紧张。他曾在一些二十世纪背景的战争游戏中见识过这样的场景,而在那些场景发生过的事情大都绝非称得上是好事。

警官 NET0FACHZ32 的标准警察形象的角色正坐在一张非常简洁的金属椅子上等待着。他的手握在一起放在自己面前的灰色长桌上,而在那张长桌的另一边,还有一张同样的椅子,那是预留给欧阳SOS铁辛的座位。

「你……您好。」欧阳SOS铁辛使用了听起来像是少女音色的变声器,他有些紧张,因为他还从未接受过警察问询——当然自己的游戏角色的任务经历或背景故事可不算。

「您好,请不要紧张,都是例行调查。」警官 NET0FACHZ32 站了起来,然后伸出了右手。

欧阳SOS铁辛走上前握了握手。

「请坐。」警官 NET0FACHZ32 打了个手势,「你可以叫我曾Sir。」

「我……」,欧阳SOS铁辛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一些真实信息,「我是欧阳。」

「很好,那我们就进入正题吧?」曾Sir 说,「从你提交的元数据看,你在玩《种瓜得豆》时确实是处于单机模式,也就是说游戏官网除了与你同步种子的数据之外,其实并没有其它数据链路。」

「不是的,还有同步游戏进度的数据。」欧阳SOS铁辛在曾Sir 停顿的时间做了一点补充。

「那当然。」曾Sir 笑了笑,「请详细描述一下你遇到那个……嗯……少女的过程。」

「那时候我正坐在一棵树上看日落,」欧阳SOS铁辛用少女的声音回忆起来,「然后我看见了她。那时候我记得,她躺在一个湖边。我就很奇怪,任何人都会奇怪呀——我可是在单人模式,不应该有其他人。」

「也就是说,是你先看到了她?」曾Sir 问。

「是的,然后我就去看那究竟是谁,结果……」欧阳SOS铁辛顿了顿,「秒杀。我完全是被秒杀的。那绝对不是普通的网络攻击。」

「我想是的,现在我们的专家也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曾Sir 说起大家都已知道的事实和网络上随处可见的毫无新意的推测,「受害者的区块链账户都被接管了,所有资产都被转到了销毁地址,但现在这些区块链早就采用了抗量子加密,不可能通过暴力破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你们使用的硬件存在问题,可能有某个漏洞,但问题是我们还没找到它。」

「数字银河说他们的设备没问题。」欧阳SOS铁辛说,数字银河是他购买的计算机系统的供应商。

「他们当然会那么说。」

「不过他们也说如果攻击者直接接触到用户硬件,还是有可能成功实施攻击。」欧阳SOS铁辛相信对方肯定知道这一点,「但我可没让任何人碰我的设备。除非它出厂时就有问题。」

「不太可能。这次攻击完全不分设备,不只是数字银河,使用三星、HTC、猫头鹰硬件的账户也一样被攻击了。」曾Sir 挥了挥手,似乎不想继续互相诉说彼此都知道的信息,「你在和那位少女互动的过程中是否还发现了其它异常?」

「异常的话。」欧阳SOS铁辛回忆起来,确实有一个,「她的表情和动作都非常细腻,你知道的,就像是真人,一定是非常非常高端的设备。那只猫也非常逼真。」

「你是否有任何攻击性行为或有任何敌意表现?」

「没有。」欧阳SOS铁辛立马回答,但犹豫了一下之后又说,「也许有吧。我的语气有点挑衅,但那个游戏本来不支持 PVP。我真搞不懂,大意了,没有闪。」欧阳SOS铁辛知道,那个少女角色的攻击速度非常快,他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无法闪避。这时候,欧阳SOS铁辛看见曾 Sir 背后的灰色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影子。

那人影只是灰色墙壁上的线条模糊的暗淡区域,似乎只是光线不足的结果。但这是虚拟世界,永远不可能光线不足,更何况那人影还在微微晃动。欧阳SOS铁辛并不清楚那人影究竟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也许它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也许这就是这个审讯室的原始设计。

欧阳SOS铁辛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了指警官的身后。「那是什么?」欧阳SOS铁辛问。

曾Sir 回头观察,看了一阵之后又扭回头来,似乎很困惑:「你指的是什么?」

「墙上的影子。」欧阳SOS铁辛感觉那影子的颜色似乎变深了,边缘也变得锐利,整体上也更加清晰了。

曾Sir 再次回头,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身后的墙壁,然后再又回过头来,此时脸上的困惑已经化为了微微点燃的怒火。「我没看到什么影子。」他的语气也严厉了许多。

「那么明显的影子。」欧阳SOS铁辛站起来,两只手掌展平向前伸出,其指向的墙壁上,那影子已如烈日下的阴影一般分明可见,任何正常的眼睛都不可能无法将其从周围环境中识别出来。

「有可能是你的设备的解码器出了问题。」曾Sir 再次确认自己没看见任何异常印象。

很显然,那是一个少女的影子。欧阳SOS铁辛惊慌地检视四周,然后才想起这并非是真实世界。「是那个橘猫少女。」他的心情平复了许多,毕竟这个角色是临时创建的,可以抛弃。

「橘猫少女!」曾Sir 在顿了两秒之后突然站起来大喊道,「你是说橘猫少女在这里出现了?!」橘猫少女是现在网络上对那个在真实的海卫一表面和虚拟的《种瓜得豆》游戏中同时实施谋杀的少女形象的机器人或数字人的公认代称。

「墙上就是她的影子。」欧阳SOS铁辛挥了挥手,「但你看不见。」

「你先别动,我马上叫人监控这个房间的数据流。」曾Sir 说完便禁止不动了——他半抬起左手,头部微微倾斜,在这间审讯室中化为了一尊数字雕像。

「操!」欧阳SOS铁辛本来打算退出的,但他可不想违逆那个警察的指令,不然可能又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事。他退后几步,离那面有着微微晃动的少女影子的墙壁更远了一些。

曾Sir 的数字化身依然处于静止状态。

欧阳SOS铁辛突然想到,现在这个事件非常热门,自己正好可以做做直播。

他调出功能菜单,启用了视觉同步直播插件。用自己的数字身份向直播平台授权之后,他进入了信息录入界面,此时审讯室的影像已经处于半透明的虚化状态。欧阳SOS铁辛使用视线捕捉虚拟键盘录入了直播标题「橘猫少女的影子现身虚拟审讯室,动机可疑」,然后开始为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直播节目添加关键词,第一个当然是「橘猫少女」,然后他又添加了「海卫一」、「火山」、「种瓜得豆」三个关键词,接着他又想到可以添加了一个「杀人」,达到吸引眼球的效果,但就在这时,他看到半透明的虚化背景中有什么在动,似乎是那位警察回来了。他还是继续录入了「杀人」,然后确认发布,退出了信息录入界面。

在动的果然是那个警察的数字化身,但却是以一种极其怪异的犹如恐怖游戏中的刻意塑造的利用恐怖谷效应的角色的运动方式。它的身体躯干依然完全停留在原始位置上,颈部却好像是完全失去了颈部脊柱,但却又好像还有一丝气力,脑袋耷拉在胸口颤动并还间或出现了早期视频游戏中常用的所谓「穿模」现象。它的右手还更加夸张,毫不遵循人体结构的基本规则,成直角地弯折成了一个八段式结构,其末端的手掌部分正在静止不动的手腕上缓慢地旋转着。

而它的左手……欧阳SOS铁辛注意到它的左手已经失去了踪迹,只在上臂中部留下一个平整的切面——它正对着欧阳SOS铁辛,如镜面一般反射出他那随机生成角色的影像。他又看见怪异警察形象背后的墙壁,那个黑影已经失去了踪迹。

「有人看到吗?」欧阳SOS铁辛希望有人正在看,「看起来像是渲染出错之类的。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错误。」欧阳SOS铁辛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语。忍住自己的恐惧,欧阳SOS铁辛慢慢向那个扭曲变形的人体前进了几步。「简直是恐怖片。」他说,接着他注意到了那个警察角色的脖子上裂开的一条缝。

那条缝不是一道伤口,毕竟伤口不可能呈现出那样锐利的锯齿状,它蜿蜒着从喉结处向下延伸,消失在警察胸部的衣服后面。很快,就在欧阳SOS铁辛的注视下,那道伤口开始扩张,黑色的缝隙中开始透出一点淡红色的光。这让欧阳SOS铁辛的头脑中突然闪过「石中之火」的影像——那是前几年一部名为《天道》的沉浸式魔幻电影中出现过的场景:在另一个星系中的人类殖民地发现的石中之火最终被人类释放出来,焚毁了半个宇宙;其着力刻画的人类群体被焚烧致死的场景在当时引起了广泛讨论。

欧阳SOS铁辛不由得退后一步,而那道裂缝仍在继续扩大,红色也愈渐明亮,隐约之间,他甚至看见那裂缝之下还有什么黑影在窜动。

欧阳SOS铁辛调高显示倍率,以让他那些已经为数不少的直播观众能更清晰地看到那道裂缝的细节。就在他执行这项任务时,那道裂缝突然爆裂开,一只手从中伸了出来。

警察的数字躯壳如同蛋壳一般被撑开,从中孵化出一个着装简洁的少女。

那是已在网络中被复制了无数次的形象——它们出现在新闻报告与同人作品中,已经成为当前最为人熟知的形象,甚至已经有人戴着三维打印的该形象的头罩来实施犯罪。

「橘猫少女!」欧阳SOS铁辛大喊一声,要不是这只是虚拟世界中的场景,他恐怕会当场晕厥。

少女从警察的身体中爬出来,而那具身体则就像一件道具服一样堆在了她的脚下。欧阳SOS铁辛知道这绝不是这个场景中的程序支持的功能,即该场景的基本规则已被修改,也就是说:橘猫少女对该场景拥有非常高的权限。

橘猫少女拍了拍自己的头发,然后盯着欧阳SOS铁辛并走到了他面前。

「你……你想怎样?」欧阳SOS铁辛忍不住退后了三步,直到墙壁让他再无退路。

但橘猫少女也紧随着前进了三步,她盯着欧阳SOS铁辛的数字化身,脑袋从左摇到右边,似乎在琢磨眼前之物。

「你想怎样?」欧阳SOS铁辛又问了一次。

「你…想…怎…样。」橘猫少女用欧阳SOS铁辛那经过变声器加工成少女的声音重复了一次,只是语速要慢许多。

「什么?」欧阳SOS铁辛深感困惑,只是本能地发问。

「什…么?」

欧阳SOS铁辛明白了,很显然橘猫少女在模仿他讲话,而且很显然她的数字形象比他的更适合这变声器的音色。欧阳SOS铁辛想要验证一下,然后又突发奇想,说:「你干嘛学人家讲话?」

橘猫少女没有犹豫,马上进行了重复:「你干嘛学人家讲话?」

虚拟现实头设背后的欧阳SOS铁辛不觉脸上一红,觉得对方非常可爱,甚至可比肩热门恋爱游戏《又一次初恋》中的那几个萌系角色。欧阳SOS铁辛想起了 V3.0 版上线的苏洛伊婉,那是他最喜欢同时也很难攻略的角色。「你要攻击我吗?」欧阳SOS铁辛问。

没有意外,橘猫少女继续重复:「你要攻击我吗?」

这样的对话毫无意义,但欧阳SOS铁辛直播间的观众数量正激励着他继续下去,他也希望某个警察能重新登录到这个场景中。「你为什么来这里?」

「你为什么……」橘猫少女却突然停了下来,她扭着头,开始说自己的话:「为了……警告……不要……」橘猫少女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应该怎么说。

「什么?」欧阳SOS铁辛不太明白,但似乎有所进展。

橘猫少女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欧阳SOS铁辛的脖子。

那一瞬间,欧阳SOS铁辛感到自己的角色失去了控制,他的安全软件也在弹出了一个「入侵警报」通知之后完全停止了工作。

画面一黑,欧阳SOS铁辛摘下设备,其上的警示标志说明它正在全功率运转。「完了。」欧阳SOS铁辛深感不妙,这说明自己的整个系统都正遭到攻击;他拿起自己的移动设备,果然也无法操作。

失去了对自己设备的控制权,欧阳SOS铁辛感觉顿时自己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他突然有一种想要冲出门外寻求帮助的冲动,但转念一想却又不知道谁能帮助自己——也许警察可以,但他并不知道警察局的位置。他在自己的房间中来回踱步,思考着对策——是否要强行切断设备电源,但这样说不定正符合攻击者意图。他之前听说过迫使用户重启设备而在此过程中接管用户设备最高权限的攻击手段。

如此等待了大约二十分钟后,欧阳SOS铁辛的设备的使用功率终于降了下来,达到了正常指标。

欧阳SOS铁辛再次进入系统,并向系统 AI 下达了全面检测系统的指令,然后他切入 Reddit 话题榜,看到了自己的经历正在热门榜第 6 位经受热议。

Reddit 话题榜
  1. 海卫一神秘杀人事件
  2. 橘猫少女同人作品
  3. 沉睡168年的比特币转到新地址
  4. 生物量子计算机取得关键性突破
  5. SpaceBudz NFT拍出天价
  6. 橘猫少女网络袭击
  7. Dota公布新英雄
  8. 最后一个第二千年期的人死亡
  9. 气候控制计划进入第三阶段
  10. 拉面神教选出一只残疾羊驼为新教主

进入话题,欧阳SOS铁辛看到果然很多人在质疑那场直播,涉事的警方部门也只表示正在调查相关情况,并没有给出肯定或否定的答复。欧阳SOS铁辛自然无意向公众公布自己的身份,但由自己的直播引起的广泛热议还是让他颇感自豪,更何况这还正源源不断带来不菲的收益——他为自己的直播内容采用了微付费使用模式,即只需支付少量费用,就可无限制地使用这些内容。这些微型收入会经过一个基于智能合约的资金混洗流程,然后匿名地汇入欧阳SOS铁辛的私人账户。

欧阳SOS铁辛浏览了一些讨论和分析,总体上还是有不少人相信这与《种瓜得豆》攻击事件有关,也有少量人怀疑欧阳SOS铁辛就是所谓的「幕后黑手」。

正当欧阳SOS铁辛享受着作为话题焦点而产生的微妙快感时,他收到了曾Sir 发来的文本消息。他请求他前往所在城市的警察局以便通过警方专用加密信道沟通,而且就算欧阳SOS铁辛不同意也无妨,他已经向法院申请获知他的真实身份,只等批准。

这带着些许威胁的消息让欧阳SOS铁辛有些不悦,但他并不打算抵抗,直接反馈自己正在中国重庆市。

很快他就收到了曾Sir 的回复:「我也在重庆市,那就不需要加密信道了,我们面谈吧。请来重庆市警察局找我,尽快,我的编号是 NET0FACHZ32。」

欧阳SOS铁辛简单回复了一个「OK」。

这时候,系统 AI 向欧阳SOS铁辛提交了系统的全面检测报告。简单来说:一切正常。

九 林道飞飞

林道飞飞庆幸不已却又追悔莫及,因为人类似乎总是会对自己没有做出的另一个选择而感到遗憾。林道飞飞的遗憾是自己活了下来,而 Rojobo Limk 却死了,他想这多半是因为他跑到了她的前面;如果他不跑,也许死的就该是他,他想那或许才是更好的结局。但他不知道就算自己能回到过去,自己能否做出不一样的决定。那时候,当他看到那个杀人的少女时,他的头脑就被恐惧完全占据。最原始的生物本能紧迫地催促他,让他没有任何时间可以多想,他只能逃跑。

没有人指责他,因为没有人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做出更好的选择,而且也有人相信橘猫少女的目标就只有 Rojobo Limk 一人。从已有的两起事件推断,秀圣 Mia 推断目标在遭受攻击之前会听到猫的叫声;而既然林道飞飞没有听到猫叫声,那么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橘猫少女的攻击目标。但这只是推断而已,并没有实际的意义。

基地之中,恐惧与悲伤充盈了每一份经过机器过滤的空气,再也没人探讨美学的意义。

蛙蛙三三的情绪已在崩溃边缘,他几乎已经完全抛弃了自己的直播工作,偶尔才会说出一句话。在他说完那句「其实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之后不久,烧灯雾特接替他成为了节目主持人。Rojobo Limk 被杀事件为《真实世界直播秀!海卫一人工诱导火山爆发》节目带来了又一轮高潮。在投资方的要求下,烧灯雾特的职责是尽可能延缓观众人数下降的趋势。

林道飞飞想,要在神经紧绷的情况下做这样的事情还真的很是为难。他看着烧灯雾特对着摄像头介绍他与 Rojobo Limk 认识的过程——这也是投资方的要求,因为他们表示「背景故事能为观众带来共情,进而提升用户留存率」。

「……月球迪士尼乐园偶遇之后,不过三天,我与 Rojobo 又在广寒宫遇到了,就是那个号称仙境的月球度假区,其实也就那样。」烧灯雾特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如果说第一次相遇是偶然,那么第二次相遇就是缘分了;但不仅如此,一周之后,我又在地球上看到了她。那是在朝鲜半岛 2064 年核战争纪念日活动上,我当时正巧去那里拜访一位好友,就随便一道参与了纪念游行活动。在游行中途,我们经过一个路口时发生了一点骚乱——就是几个暴力分子刻意搞事——然后我就看到 Rojobo 也在游行队伍中。那时候我就知道:她应该是我的团队成员。」烧灯雾特再次无奈地笑笑,「虽然我们原本的计划并不需要美学专家,她也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有意义的工作,但我觉得我的团队需要她。很自然,我之后向她提议了这件事,她完全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我记得她当时还说没人能拒绝这样的 offer,她还保证自己肯定会比我想象的更有价值。说实话,她并没有带来自己承诺的价值,但是……」烧灯雾特突然停住了,他似乎感受到了林道飞飞的目光,转头望了他一眼。

林道飞飞对他点点头。

「你想要聊聊 Rojobo 吗?」烧灯雾特问。

林道飞飞心中忽然一动。他从第一次见到 Rojobo Limk 起就对她颇有好感,就是那种源自两性生物本能的雄性对雌性的渴望;尤其是当他闻到了源自她的身体的细微香气时,他更是心痒不已。林道飞飞知道 Rojobo Limk 其实已经知道他对她很有好感,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但现在他永远地错过了她。「我不知道。」林道飞飞说。

「那就来聊聊吧。」烧灯雾特鼓励道,「我把主镜头转给你。」他做了一番操作后又说:「现在你已经上线。」

「大家好。」林道飞飞语塞,但也并没有人催促他。他酝酿着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悲伤且还混杂着恐惧和绝望的情绪,用无声的肢体语言诉说着自己内心的纠结。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盯着镜头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摇摇头又开始抓自己的头发。最后他终于继续了:「我挺喜欢她的。」

「我与她的故事并没有那么离奇,就是很普通的一个人遇见了另一个人,而且我们也是工作上认识的。」林道飞飞顿了顿,似乎没想到自己也会说出这样的容易理解的陈词滥调,就好像这有违自己的人设。他叹了口气,又继续说:「人和计算机不一样。计算机的思考完全是基于逻辑的,而人不行,人体中的化学反应会创造人的感性。当一个人闻到了他这辈子闻到过的最迷人的味道,虽然淡若冰水,但它却来自另一个人,你就非常想要能以最近的距离闻到它。你会想要去舔舐她的皮肤,品尝她的嘴唇和耳垂,拥抱她,在她的怀中沉醉,与她做爱,在她的面前扭曲变形又回归最本源的自我,以及……」林道飞飞说到这里却又戛然而止,他知道自己的情绪其实并没有自己的语气所暗含的那样的强烈,甚至其实可以说是稀松平常。是死亡为自己那原本平淡无奇的爱意添加了额外的增益从而让其具备了自己原本没想到的浪漫吗?林道飞飞体会着自己胸中经过情绪加速后的心跳的余波做了最后的补充:「以及获得真实与安宁。」

林道飞飞看向烧灯雾特,表示自己已经说完了。

烧灯雾特却一脸愕然,似乎并不相信林道飞飞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林道飞飞耸了耸肩,起身准备给自己倒一杯酒。

「观众很喜欢你的台词。」烧灯雾特对他说,「他们希望你能多分享一点。」

主镜头依然属于林道飞飞,但林道飞飞并未理会,而是径直去基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然后就坐在吧台啜饮起来。

「不打算说了吗?」烧灯雾特等他喝了两口后问。

「会说我就多说点?不,还是算了吧。」林道飞飞摆摆手,「要是我真喜欢对着镜头说自己的伤心事,我可能早就成为联邦总统了。」

「已经死了两个人了,你们还有心情做这种事?还开玩笑?」蛙蛙三三突然吼了起来,「你们扪心自问,这样合适吗?真希望死的是……」他没有说完,显然自觉这样说并不合适。

「人都会死的呐!」秀圣 Mia 也插话了,「在万众瞩目下死去呢,也未必是坏事啊,比默默无闻地死去然后被所有人忘记要好太多了呢。」

「你自己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屁话吗?人要死也该是周芷菡奶奶那样老死,不是这样惨死!」蛙蛙三三说,「你……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假萝莉!」

秀圣 Mia 嘟嘟嘴,并未反驳。

「你们这三个人……」蛙蛙三三伸着食指一一指点,「都是该被自然选择淘汰的垃圾。」

「这样说就过分了啊!」烧灯雾特语气严厉。

蛙蛙三三哼了一声,起身准备回自己的舱室。

这时候基地内的公共广播突然发出了一个少女的声音:「人类,你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四人皆惊。

林道飞飞一开始还以为是秀圣 Mia 在说话。他那正因酒精而逐渐迟钝的脑袋转向秀圣 Mia,而她却正一脸震惊地盯着基地大厅中央的立体投影画面。在那画面之中,是那个让人恐惧的少女的全息影像,而她刚发出了最骇人的断言。

「人类,你们全都要死在这里。」那少女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消失了。

林道飞飞手一颤抖,白兰地倒在了裤子上。「操!」他大喊一声,「她说要杀了我们所有人!操!」

「我就知道。」蛙蛙三三哭了出来。

「哎呀!」秀圣 Mia 只是感叹一声,却似乎并不害怕。

烧灯雾特颓然坐下。

基地内安静下来,只剩下了蛙蛙三三间或的啜泣声。

不过之后,蛙蛙三三叹了口气,带着一脸绝望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真羡慕她啊。」秀圣 Mia 突然说,「可以永远是个少女呢。」

「那不是少女,只是一台看起来像是少女的杀人机器。」林道飞飞皱起眉头说,「但也许我们可以把所有像是少女的东西都称作是少女,即便从根本上说那并不是少女,甚至不是人类,不是生物,就像我们把橡皮鸭也叫做鸭子,把头顶上的蓝色称为天空……」林道飞飞停顿了一下,脑中闪过多年前在西藏旅行时见到过的天空的蓝色,「嗯……也许这个类比并不恰当,但是你懂……」

「行了。」烧灯雾特打断了林道飞飞的解释,「那不重要。」

「我们在这里安全吗?」林道飞飞有些气恼,但并不怨恨,在发生过那些事之后说起那样无聊的话确实没有任何意义,甚至无法安抚人心。但也许其实可以吧,林道飞飞转念一想,如果能激起一个人想要吐槽的冲动,那么心中的恐惧必然会减弱一些。就好像是——他又想到了一个比喻,但没有说出来——在临死之际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当然其实,他并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因为他从来也没有过濒死体验,也完全不知道世界上究竟是否存在某个最好笑的笑话。

「是安全的。」烧灯雾特说,「从那个机器人的体形看,应该并没有配备能强行攻入这里的武器。就算它能破坏我们的飞船,但只要我们呆在这里,等到救援到来即可。物资完全是够的。」他看了一眼林道飞飞,「最重要的是,我们别再出去了。」

「但假如她在其它地方有个武器库呢?」林道飞飞说完才意识到这个问题除了增加绝望之外实在毫无意义。

烧灯雾特显然也这么想,他只是耸了耸肩,并未回答。

有了!林道飞飞突然想到了一个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的策略。那是在他上小学时偶然一次完全靠自己发现的策略,似乎具备能在一瞬间化解一切尴尬的功效。后来他在中学和大学阶段都曾多次使用过它。真希望蛙蛙三三也在这里,林道飞飞想,人越多效果才越好,毕竟这个策略并不适合对同样的人多次使用,而且感觉蛙蛙三三才最需要它。但刻意把他叫出来也不行,结果只会适得其反。林道飞飞忍住了,决定等一等再用。

「你们是喝酒昏头了吗?」秀圣 Mia 突然说,「你们没看到我们并没授权接受她的通信呀,她直接侵入了我们的通信系统啊。难道你以为她没有能力打开基地的门吗?」

林道飞飞一拍脑袋:「我还真没想到!」

「瓜兮兮嘀。」秀圣 Mia 说。

「啥?」

此时恰巧,蛙蛙三三走出了他的房间。

三人六只眼睛看向了他。

蛙蛙三三脸色一红,同时说:「一个人呆着没有安全感。」

林道飞飞决定实施自己的策略。他放下酒杯,然后站了起来,而正当他要开口时,他的脑中突然出现了一声悠长的「嘀~」声,紧随其后的是橘猫少女的充满斗志的声音:「下一个就决定是你了!」

林道飞飞本能地向后扭头,就好像那声音是从背后某个他没有防备的位置传来的。但什么也没有,只有吧台和之后的饮料合成器。「你们听到了吗?」林道飞飞心中发麻并且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听到什么?」烧灯雾特反问。

「果然是。」林道飞飞喃喃道,突然有一种自己大限将至的感觉,但一瞬间却又有一种彻悟的清醒感。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酒精带来的幻觉,还是自觉已经无法违逆命运的顿悟。「我听到了……」他高声宣布。

三人六只眼睛的视线集中到了他的脸上。

「喵~」他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喵叫声,那声音像是来自一只微微发怒的小猫,但也并不是非常小,不过也还未成年,仍带着十足的萌气。这就是他的策略,用突然的喵叫声来吸引周围人的注意,让他们吐槽,从而达到缓解或活跃气氛的目的。

「什么?你听到了猫叫?」烧灯雾特的语气说明他警觉了起来。

林道飞飞这才想起前两位受害者在临死之前也听到过猫叫。该死的酒精!他想,他竟然忘记了这件事。「唉。」他叹口气,这是他的这个策略第一次失效——没有人吐槽,也没逗笑任何人。「差不多吧。」他继续说,「我听到了杀人少女的声音,我知道是她,她的下一个目标是我。」林道飞飞尽力抑制着自己语气中的颤抖。

「啊!」或许是出于害怕,蛙蛙三三突然大叫了一声。

林道飞飞的身体随之一颤。

「别乱叫呀!」秀圣 Mia 说。

「对呃不起。」蛙蛙三三哽咽一声。

「你具体听到了什么?」烧灯雾特再次提问。

「就像是……」林道飞飞在脑中琢磨合适的比喻,「上个千年末期的动画片,将要使出大杀招的少女会说的话。」

「好好说话不行吗?」秀圣 Mia 翻了个白眼。

但林道飞飞毫不在意,现在不是在意的时候。那个少女已经破解了基地通信网络,说不定甚至已经获得了更高的权限,而且她还能直接对生物大脑定向传递信号,也即所谓的「心电感应」。就他所知,现在是有一些脑机接口方面的研究成果已能向生物大脑直接输送信息,但这仍然必需大脑与信号输入设备的直接有效接触,但即便如此,信号精度依然还无法达到商业化应用的最低要求。也就是说,依靠林道飞飞已知的人类最先进的技术,「心电感应」仍然无法实现。林道飞飞想,就算橘猫少女确实来自某个秘密机器人实验室,其配备的技术也实在过于超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主流人类社会的想象。

突然,一道闪念掠过林道飞飞的脑海。也许,他想到,橘猫少女并非是人类的造物。

人类到目前为止都还未能发现其他智慧高到足以称为「文明」的生物,但这并不能证明那样的生物不存在。既然地球能用 46 亿时间演化出人类文明,那么 140 亿年的宇宙演化出比人类更先进的存在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但为什么?林道飞飞不明白,为何技术如此先进的文明要做这种事?也许只是单纯因为无聊吧,因为无聊就要伤害他人,人类历史中其实也不乏这样的个体。林道飞飞意识到,也许橘猫少女并不是机器人,而是生物。

突然,林道飞飞注意到自己前方大约三米处的一片空间出现了异样,就如同灌入了某种密度与空气不同的透明流体,导致光线在其中扭曲变形,呈现出如同在波动的水幕后观看前方景象时看到的视觉效果。

「那是什么?」林道飞飞伸手指着。

其他三人也发现了异状。

「是一个人!」蛙蛙三三突然大喊。

林道飞飞也因此认出了那流体呈现出的人形。那是橘猫少女,直觉为林道飞飞的理性提供了答案,并放弃了给出建议,因为他已经无路可逃。但本能还要做最后一次挣扎。「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他冲着那流动的人形喊道。

「你们闯入了禁地。你们已被污染。污染必须清除。」林道飞飞脑中出现了清晰无比的声音,甚至清晰程度还超过了自己意识内部的自我思想对话。

「我不明白!」林道飞飞喊着,他已经本能地预感到死亡临近。

「你不需要明白。」声音出现于脑海,为林道飞飞下达了最终的命运。与此同时,少女的形象在基地之内成形,那片流体化为了橘猫少女的实体。紧接着,一只肥胖的橘猫从虚空中飞出,稳稳地落在基地地板上,并同时在林道飞飞的意识中投放了一声喵。

蛙蛙三三发出一声尖叫后晕了过去。

橘猫少女快步走向林道飞飞。林道飞飞闭上了眼睛。

十 春烟之梦

直播画面中,林道飞飞并未遭到橘猫少女的攻击。她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直视着林道飞飞的脸,直到他重新睁开眼睛。

欧阳SOS铁辛感到非常紧张,仿佛站在海卫一上与那个杀人狂对峙的是自己。当他收到直播软件的智能提醒说《真实世界直播秀!海卫一人工诱导火山爆发》节目出现重要看点时,他正要上床好好地睡上一觉——带上无感白噪声耳机和按摩眼罩做完一个让人惬意放松的梦。他赶忙进入频道,正好看见橘猫少女正在空气中凝聚成形。

很显然,即使是欧阳SOS铁辛这样对技术一窍不通的人也知道这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至少现在还完全做不到。人类目前能做到的仅仅是通过量子超距传输传递信息,而且虽然已能做到非常高的带宽,但实物传输仍旧还处于理论阶段,而理论又指出超距传输实物所需的能量会随被传输物质的质量的增长而呈指数增长。因此,要传输橘猫少女那样规模的物质,所需的能量甚至有可能超过现如今人类文明十年消耗能量的总和。没有人能做到这种事而不被发现。

直播画面中,林道飞飞睁开了眼睛;橘猫少女正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

「你…你…」林道飞飞颤抖着抬起手指着橘猫少女,似乎想要逃跑,但却一步也没有迈出。

橘猫少女的嘴动了动,发出了声音:「我…怎样?」无需怀疑,那就是一个少女的音色,甚至其中还略带有一些搞怪的调皮。

「你想干什么?」林道飞飞扶住桌子。

「我用你传递一个信息。」橘猫少女说着向前走了一步。

另外的镜头中,蛙蛙三三躺到在地,秀圣 Mia 藏到了一个台座之后,烧灯雾特则一脸愁容地留在原地,盯着橘猫少女的后背。

「你不要过来呀!」林道飞飞喊道,「你这个怪物。」

橘猫少女愣了一下:「这不是人类很喜欢的模样吗?」橘猫少女继续向前一步。

「你到底是什么?」林道飞飞似乎已经放弃希望。

「我就是我。」橘猫少女说,然后发动了预期之内的攻击。

几帧血腥的画面之后,欧阳SOS铁辛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人死亡的实时过程,更别说还是谋杀了。和观看之前已经知道结果的直播录像不一样,直接在直播中看到时,欧阳SOS铁辛的心中有个角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在这个画面意味着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类的生命正被暴力地夺取,这让他感到不安。尽管什么也做不了,但他还是依然感到这其中有自己的一份责任,假如自己不看这个直播,也许林道飞飞就不会死——至少林道飞飞不会在他的注视中死去,也就与他没有多少关系了。

欧阳SOS铁辛睁开眼,看见满身血污的橘猫少女正面向镜头微笑。与此同时,那些血污却仿佛有生命一般正一点点地从橘猫少女的身上自动剥离。那些剥离开的血液悬浮在橘猫少女周围的空气中,似乎还在旋转变形,在遥远的海卫一的一个镜头面前形成了一幅超现实的画面。

这恐怖片一般的场景经过欧阳SOS铁辛的认知之后,带来了难以抑制的恐惧情绪,几乎让他大声尖叫起来。但他并没有逃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逃走;他应该逃走,因为这样他就能避免听到橘猫少女接下来要说的话,那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但除了那份恐惧之外,欧阳SOS铁辛却想不起橘猫少女当时究竟说了什么,而且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经历。每一个人看过那场直播的人都无法回忆起橘猫少女所说内容的具体细节,他们所记得都只是单纯的恐惧。而更加离奇的是,那段直播的所有电子备份都丢失了那一段的记录。

一些专家表示,橘猫少女在直播期间对观看者施加了某种心理控制,加上有能力如此大规模地抹除互联网上的数据,其背后的组织一定具有难以想象的技术实力。

另一些专家则说橘猫少女代表了一种超越人类认知的存在;是自 20 世纪初洛夫克拉夫特以来许多科幻小说家所警示过却没人真正在意过的存在。其中一些人还呼吁建立一个新宗教并在地球赤道某处建造一个巨大祭坛。他们宣称这是一种保险措施,当邪神决定惩罚人类时,该宗教组织的信徒将在那场灾难中幸存。但严肃的人基本不会听信这样的世界观。

据报道,橘猫少女在说完了那段留下了恐惧却无人记得的话之后便消失了。

欧阳SOS铁辛无法想象其他三人此时的心境。与随时可能袭击又无可阻挡的杀人狂共处于远离地球的一颗小小星球上。唯一能体会到的只有恐惧和绝望,唯一真正重要的问题只有「何时轮到自己」。

欧阳SOS铁辛想:真实于他们又意味着什么呢?

每个人都会死,但人们预期的死亡是在尽情地享受过人生之后,在身体老朽而心理已经做好准备时迎来那不可避免的结局。盛年而死是最大的不幸。当盛年而死发生时,欧阳SOS铁辛相信那将死之人一定希望这并不是真实的一部分,而是一场只是暂时让人难过的梦,只需要想办法睁开眼睛即可,毕竟我们实际上无法证明我们不是一开始就已经生存在某个存在的一场梦中。

但既然无法证明,又为何去真正在意呢?死亡还是会发生,即使是在某个存在的梦中,但对于将死之人,那却是确定无疑的真实。他将不再存在,成为记忆的一部分,最后也将完全被遗忘,只留下网络中的少量数据——即使这些,也终有一天会完全消失。

欧阳SOS铁辛抽起春烟开始嗨。春田之梦公司新推出这款不上瘾梦幻电子烟据称具有让人忘记一切烦恼的功效,但却还是没能让欧阳SOS铁辛全身心地投入到虚无的幻境之中嗨起来。那股恐惧和绝望已经扎根在他心里,让他再难逃避。

恍惚之间,他看见橘猫少女的身影向他走来。

欧阳SOS铁辛冷笑着注视着他心中的幻影。

然后出人意料地,那个幻影说话了:「你怕死吗?」

欧阳SOS铁辛盯着那个幻影,惊叹自己的幻觉看起来竟如此真实。

「忽视可爱少女可不是绅士行为。」

欧阳SOS铁辛伸出手去触碰那个幻象。幻象没有躲避,却在他的指尖创造出有形之物的触觉体验。他的手本能地缩了回来。

「不要害怕嘛。」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是真的!」欧阳SOS铁辛用绝望的语气陈述了眼前的现实。

「也许吧,我也不是很能确定究竟什么是真的。」橘猫少女说,「也许我们全都生活在一场梦中。」

「操。」欧阳SOS铁辛向后退步,然后随手抓起一个杯子扔向橘猫少女。

橘猫少女轻松躲开。

「这可不礼貌哦。」橘猫少女说,「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杀了我有什么好处……什么?你要和谈谈?」欧阳SOS铁辛一脸不可思议,「我?」

「你和其他很多人类。」橘猫少女说。

那似乎就合理了很多。欧阳SOS铁辛明白,自己毫无特别之处,甚至也几乎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特别的想法。「你保证不杀我?」欧阳SOS铁辛需要得到保证。

「我保证。」

「你能保证遵守你的保证吗?」欧阳SOS铁辛刚说出来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你只能相信我的保证,不是吗?」橘猫少女反问他。

欧阳SOS铁辛低头,避开对方的目光。「是。」他说,只要别杀了自己,至少别那么痛。他等着对方说她想谈的事情。

「我有些问题。」沉默一阵,橘猫少女终于说话了,「首先,关于人类,人类为什么要踏足海卫一?」

「为……什么?」欧阳SOS铁辛其实并没真正想过这个问题。也许就和人类踏上月球与火星的原因一样?为了资源?为了生存空间?为了探索未知?又或者就只是一种本能反应——星空就摆着我们头上,自然而然就要去探索的,并不需要什么原因或理由。人类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子。

「不用急,你可以慢慢想。」橘猫少女语气温柔,却显得似乎有些不耐烦,四顾打量着这个房间。她向一旁的桌子走去,拿起其上的蝙蝠侠手办仔细观察。

这温柔的语气却让欧阳SOS铁辛开始多了一分焦急,但春烟在让人嗨的同时还会让人大脑迟钝乃至于失去逻辑。究竟是什么呢?人类不仅探索宇宙,还创造各种各样的虚拟世界?人类啊,对世界的敏感阈值越来越高了,需要更强的刺激才行!想到这里,欧阳SOS铁辛突然想到了一个答案,他说:「人类是因为太无聊了,所以才到处跑。真的假的,其实都无所谓。」

「哦?」橘猫少女把已经碎成了几块的蝙蝠侠手办放回桌子上,「哦。」她的语气就好像是她突然想通了什么。

这反倒让欧阳SOS铁辛好奇起来:「你在哦什么!」说完欧阳SOS铁辛便后悔不已,自己完全没有立场支持自己使用如此咄咄逼人的语气,「对……对不……」

「第二个问题,」橘猫少女没有等他说完道歉的话又继续提问了,「可爱和萌有什么区别?」

「嗯?」欧阳SOS铁辛认为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他所预期的是一个更加重要或至少说更加深奥的问题,「什么?」

「可爱和萌有什么区别?」橘猫少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重复了一次。

欧阳SOS铁辛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但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他不知道,也不愿去想,就好像在问为什么1+1=2。定义就是如此,这样的问题似乎没有什么意义——至少对于非数学家来说没有意义。可爱和萌也是同理,只不过是语言学上的差别,也许还有点社会意义上的差别,但对于他欧阳SOS铁辛个人来说,两者并无差别。「没有区别。」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坚定,表示自己确实相信自己的答案。

「另一些人并不这样认为。」橘猫少女说,「也有一些人和你一样。」

但这有什么价值呢?这个问题,这些讨论,就好像创造者为了填充这个宇宙的剧情而无意义乱编出来的情节。「你觉得呢?」欧阳SOS铁辛反问她。

「音节数量不同。」橘猫少女挥挥手,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为什么?」欧阳SOS铁辛只是更加疑惑,「为什么要问答案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这有什么意义?」

橘猫少女伸个懒腰。「最后一个问题。」她说。

「唉。」

「三年前,在游戏《修仙人》中,在第三章节的故事中,转口镇玉岭客栈的田姑娘给了你三个选择,你为什么选择了 C?」

「C?」欧阳SOS铁辛确实记得自己玩过《修仙人》,但那只能算是一个中规中矩的游戏,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到现在,他早已经完全不记得什么第三章节、转口镇、玉岭客栈的田姑娘,更别说那三个选项了。

「没错,根据记录,那就是你当时的选择。」

「我完全不记得了。」欧阳SOS铁辛承认,「再说那只是游戏,我可能是完全乱选的。」这也是实话,毕竟不是每一个游戏都值得用心去玩。

「这样的话,你基本完全没有给我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呀。」橘猫少女一声叹息。

欧阳SOS铁辛只是耸耸肩。

「反正我也对你没有什么指望。」说完,橘猫少女就凭空消失了。

欧阳SOS铁辛深吸抽一口春烟又缓缓吐出。

十一 烧灯雾特

或许是有了惨烈死亡的预期,当烧灯雾特成为攻击目标时,他并没有完全被恐惧吞没。

一声猫叫如同死神摇铃,在烧灯雾特的意识之中来回震荡。

来了吗?他想,终于轮到自己——那不可避免的结局。

呼~吸~再深深的一次呼~~吸~~

这是个死者并不完全死亡的时代。使用逝者生前留下的数据,人工智能可以相当近似地模拟出该死者在其他人眼中的行为模式。在一些人眼里,这就好像是逝者在数字世界中获得了永生一样——至少看起来一样。

当我死了,也会有人为我创建数字副本吗?烧灯雾特想,当然会有!不出意外,还会有人基于他的故事写小说、拍电影、制作游戏,他的数字副本甚至可能会出现在一个有关这一事件的实体或数字博物馆中作为人工智能数字解说员的选择之一以第一视角为参观者讲述自己在海卫一的悲惨遭遇:我是总策划,我带着五个人来海卫一搞直播,最后所有人都死了,这其中当然有我的错,但这种事可不是任何有理性的人能够预料的。

就像我无法预料十一年前的那场悲剧。

那是一场专属于他个人的悲剧。

即使是在人工智能已经全面接管人类社会的现在,意外依然会发生,即使是人工智能本身也不会否认这一点——意外是人工智能的计算矩阵中极低的概率数值,但并不为零。

而有的意外,就连人工智能也没有计算在内。

比如一个突然决定自我终结的人从高楼坠落,却附带杀死了他曾经最爱的人。

不,在自己的死亡即将来临时,烧灯雾特想,他依然是他最爱的人。但是,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他的脸了。那曾经刻骨铭心的快乐和苦痛现在忽然间就变得像幻觉一样。或者说就像是一个符号,涂鸦在心智的画布上,并与其它符号交织重叠,组合成名为记忆的感觉。

记忆只是一种感觉吗?我不知道。濒死体验也只是一个感觉吧?或者说就是幻觉,将生命的最后时间不断延长,就好像真正占据人生大部分的其实就是死亡之前的那段在外界看来十分短暂的时间。不是在母亲子宫的那段时间,也不是幼年,不是童年,也非青少年和青年时代,都不是的,而是现在,在我将死之时。

说到死亡,他曾经不止一次预想过自己应该怎么死,或者说自己想要怎么死,又或者说自己的死亡能否产生某些意义。当然,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在这个时代,当任何人都不需要为生存本身而工作时,人人都不免会因为两个问题而迷茫:一是怎么活;二是怎么死。

我想,也许这两个问题本质上就是同一个问题。细想之下毫无意义但却又能永无止尽般地困扰几乎每一个人类心智,就好像是心智本身自带的诅咒——有智识者必然痛苦。

烧灯雾特想起了,多年以前他还曾参与策划过一场以「死亡」为主题的大型行为艺术表演,其表现形式是让参与者用裸体不重复地展现不同的死亡方式。表演在世界第一大城市孟买举办,在为期十四天的表演时段中仅有 205 位参与者进行表演,网络直播的同时在线观众数最高峰值也仅勉强超过 2000 万。单纯从资本角度考虑,这完全是一场失败的表演。

但是那场表演却产生了几个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个例。一名老者,我记得好像是说 82 岁,通过使用晦暗的颜料和迟缓的舞步演绎了宇宙的冷寂。实不相瞒,那是一场堪称丑陋的表演,实在毫无美感,但或许这就正是宇宙的本来模样。

几百年前,就有人猜想我们所在的这个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幻影,但这个幻影也被其中之物视为「一切」。如果对一个人来说,幻觉就是一切,那么幻觉本身就是他的真实。

是呀,我之前隐约就有这样的感觉,我们的社会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幻觉,但却成为制约我们每一个人的真实。现在到了将死之时,这种感觉更加鲜明起来。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死亡的瞬间洞见有关一切的真相。但多半不会。就我所知,人类的生物学基础并不支持实现这样的「濒死体验」,就算我真的获得了什么别具一格的别致体验,那多半也只是非同寻常的生物化学反应结果而已——毕竟死亡对生物个体本身来说永远只有一次。

在一些神话或鬼话之中确实存在一切能够死而复生的生物,比如凤凰、哪吒、耶稣,但是对这些生物的想象却是来自死亡即是终结的人类。

也许还有丧尸,但丧尸算是复活了吗?应该不算,我的意见也不重要。但丧尸也同样只是源自于想象,就算多年来已有许多艺术家通过机械手段让尸体重新站了起来,但与其说那些成果是丧尸,倒不如说是机器人——我甚至都不认为它们是半机械人,最多只是使用了生物组件罢了,与类人机器人没有本质的差别。

出现了,一身清凉的少女,命中注定的结局。

命运到来的时候,没有人能真正做好一切准备。她速度极快,本就是超脱常识之存在。或许她才是这被人类视为现实的幻境之下的真实基础的一部分。这一切或许本质上并不是单方面的屠杀,而是……或可能是救赎。一个贯穿人类文明史的主题。

烧灯雾特爆裂开,状态变更为血与肉与屎尿的离散集合。

橘色的猫呀,是舞动的长蛇,喵着飞行,将我缠绕……

十二 互助会

欧阳SOS铁辛并不是橘猫少女问询过的唯一对象。

在与欧阳SOS铁辛对话的同时,橘猫少女的数十万「分身」也在向地球、月球、火星、木卫三和四、多个空间站上的数十万不同人类个体提出各不相同的问题。

在讨论组中,有人对「被访问者」所提交的问题进行了汇总分析,发现最常见的问题是「你怎么看待我?」但总体比例也不高,不到 0.8%。整体而言,橘猫少女的问题看起来都非常随机,甚至有的非常个性化。

欧阳SOS铁辛并没有被问到这个问题,但他还是自发地思考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想,在看待一个人方面,可以有许多不同的视角,就像莫莫格格饼有很多种不同的吃法。从外形上看,橘猫少女很可爱,至少说是在大多数人认为可爱的审美范围内,尽管确实有点显得陈词滥调般的刻板印象。但内在地,橘猫少女就显得颇为反人类了。当然,既然她显然并不是人类,所以反人类似乎也无可厚非,毕竟为什么要以人类的道德标准来要求非人类呢。

在重庆本地的讨论组中,一些被访问者讨论后决定定期举办线下互助会,就像 PTSD 互助会,就像每个被访问者都经历了永生难忘的创伤。

18:59,欧阳SOS铁辛来到了约定好的聚会地点,刚好没有迟到。参会的七人围成一圈坐在一个风格极简的大房间中。坐在欧阳SOS铁辛左边的是主持人,一个胸部明显过大的丰满女人。她自我介绍说名字是阿洛,是一位专业的独立人奶供应者,也是一位黏土艺术家,尤其擅长捏造神话人物。

她说:「……她问我活着的依据是什么。我就想活着能有什么依据,说到底依据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当然不知道,当时我就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而且我非常害怕,毕竟那是有超能力的杀人狂,我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你没法不那么想。当她走了,我就又好好思考了一下,渐渐地我觉得这好像确实是个有意义的问题。倒不是说这个问题有什么别出心裁或者包含深意,这就是个毫无创意的问题,我们都知道,但是关键在于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是谁。一个杀人魔,一个怪物,恶魔,或者也可以说是神。女神,邪神。所以后来想起,我们其实可能是候选先知,那些问题就是对我们考核,就像是面试问题。当然,呵呵,我觉得我没有通过,因为我给出的答案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说的是健康。活着的依据是健康。这毫无道理,但神没有反驳我,就问了下一个问题。你更喜欢吃红枣还是红豆?这是她的下一个问题。说实话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很奇怪,似乎是神想要了解我。但是红豆和红枣,它们有什么关联吗?都是红的,确实,但是也有青枣和黑豆。我只能回答不知道。最后一个问题我终于知道答案了。假如今天就是审判日,你会如何称述你一生的过错?也是在那时候,我意识到她就是神。她在给我一个机会,从那一刻起我成了她的信徒……」

这并非一个新颖的说法。早在橘猫少女杀人的新闻在地球上传来之初,就已有宗教团队声称她是神或恶魔,甚至已有人在虚拟世界中为她建立了教堂、祭坛或神殿。

欧阳SOS铁辛并未真正考虑过这样的可能性。神之类的东西在他的世界观中从来都不真正存在,他从来没想过自己需要依赖神或者需要神赋予什么意义。虽然他也曾想过自己所处的「真实世界」或许就是某种「外部存在」所创造的某个虚拟世界,就像人类创造了虚拟现实游戏《皓月当空》或《修仙人》一样;而自己现在所体验到的所谓「自我意识」或许就只是一种副产物甚至仅仅是一个用于维持系统稳定的幻觉,毕竟他也不清楚《皓月当空》之中的 NPC 是否具有自我意识。

阿洛继续说:「对于神的信仰应该是无私的。我们不可能在现世得到信仰的任何回报,天堂与现实永远不会有交集。我们只能等待,好好生活,不能辜负神的注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听起来像是布道了,虽然我也有点这个意思。请见谅。接下来有谁想要分享自己的故事?」

一个满脸纹身的人得到了机会,他自我介绍说是一位图腾艺术家而名字并不重要,他说自己虽然并不同意橘猫少女就是神的说法,但他也并不打算反对什么,因为神的定义本身就是非常模糊不清的,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每个人乃至生物都可以将自己视为某种神灵,毕竟从现有的科学研究成果看,生命在这个宇宙中确实就是奇迹般的现象。

他说:「……我要说的是入侵,也就是秩序的变换。这是人类的生存危机,前所未有的巨大危险。如果我们找不到制衡橘猫少女的方法,那么我们就完蛋了。就这么简单:完蛋了……」

这也非新观点,网上早已有人呼吁对橘猫少女进行核攻击。但欧阳SOS铁辛认为对于橘猫少女这种异常存在,核攻击恐怕并无效果,更何况人类甚至没办法掌握其确切位置。

第三人说起了她的童年往事。她说曾见过奇迹。

「奇迹是什么?」她说,眼睛扫视众人,「就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当然从理论上讲,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那个我其实并不真正理解的量子力学似乎认为一切的现象都可能凭空出现。量子涌现。在超级超级超级低的概率上,好像是说就算是整个宇宙都可以突然出现。就像是奇迹。或许这就正是宇宙的由来。突然之间,从虚空显现,而那虚空已经存在了无限长的时间。不对不对,在宇宙诞生之前,时间也还不存在的。那是人类难以理解的状态,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只有一个奇迹。那是一切的起点。我见识的奇迹也许就如同宇宙的诞生一样,就像是一种状态的突然转变。一个老女人,全身赤裸,凭空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对我说了什么,但我完全听不懂,非常古怪,就好像是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语言。我当时就呆住了,这或许是每个人面对奇迹时的自然反应。然后那个女人又突然消失了,大概最多两分钟,消失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当然,没人相信我,我也没再提它,但现在,一切都变了。橘猫少女表明我没有疯,我见过奇迹,两次。」

欧阳SOS铁辛不理解这有什么讨论的必要,每个人在大脑发育阶段都见识过幻觉,更何况还有春烟之类的致幻物。而就算那个裸体老女人真的存在过,似乎也无关紧要,她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最多只是在一个小女孩的记忆中留下了一个恐怖的印象。与其说是奇迹,倒不如说是突然而至的灾祸。

忽然之间,欧阳SOS铁辛有一种失真感。说是失真感,是因为一切都似乎变得可疑。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地说那些话?都毫无道理,也毫无意义。欧阳SOS铁辛突然想到了命运。也许他们现在所说的,以及过去发生过的和未来将会发生的一切都早已确定。早在宇宙诞生之处就已经被嵌入了宇宙的 DNA 之中,这一切都是必然;甚至现在的关于命运的这一切想法也都早已确定,而且可以说是一种陈词滥调,毫无新意。

欧阳SOS铁辛失去了注意力,任由那种虚无感从脚底升起,像穿透肌肉的风,夺走了他的活力。围成一圈的人还在说着什么,但他早已不理解,那些空气中机械波震荡成了毫无意义的噪声,不能触发他头脑中的有意识反应。

……我到底在这里做什么?他想,可以我又该去哪里呢?就算自己有一艘飞船,设施齐备,速度飞快,那也仍然难以离开自己所在的这小一片宇宙空间,甚至就算穷尽一切科学手段,也断然不能看到可观测宇宙之外的任何一个光子。也许能改变这一切的只有魔法了吧……

或许,欧阳SOS铁辛突然意识到,橘猫少女就是一切的答案——她就是来终结一切的,就是一切的终点。又或许,这一切早已终结,毕竟据说就连时间也只是一种幻象。

一阵触感穿透幻象,通过神经传导激起一连串生化反应,让欧阳SOS铁辛的大脑某部分不由自主地进行了响应并在其意识之中生成了一个可被理解的有意义信号。有人在触碰他。

「您愿意分享您的故事吗?」主持人阿洛正在询问他,她的眉头轻皱,不知是在表达恼怒或是关切。

「我?」欧阳SOS铁辛清了清嗓子,「我……」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说,「我不知道。」他最后说,「这一切看起来就好像一场梦,不真实。」

「你是说,」阿洛似乎在严肃思考他的话,「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而橘猫少女是来将我们拉出梦境的?」

「我不知道,也许吧。」欧阳SOS铁辛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解释,但他之前确实见识过关于这个世界是否真实的讨论,但那些讨论本身并不能给出确定无疑的结论且大多都会回归一个古老又普适的认知逻辑——我思故我在,也即也许世界是假的,但至少在思考着的「我」是真实的。

「是有这种可能性。」阿洛说。

「但就像其它许多可能性一样,这一点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否。」名字不重要的图腾艺术家说。

「是的,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我们自己的故事。」阿洛说,「而且就算我们自己的故事是假的,那也是我们自己的故事。」

互助会在一种谁也说不上来的氛围中结束了,至少说在场的每个人都没能真正感到自己得到了什么帮助。困惑者依然困惑,迷茫者仍旧迷茫,相信奇迹之人还是相信奇迹。

走出互助会场地后,欧阳SOS铁辛发现一个男人正在等他。

「欧阳SOS铁辛?」那人拦住了去路。

欧阳SOS铁辛微微皱眉,但随即就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曾Sir?」

「是我。」曾Sir 语气平淡,「看起来你忘记了我们的约定,没有去警察局。」

欧阳SOS铁辛想起来了。「看起来是这样。」

「你应该已经收到了法院的授权通知书。」曾Sir 说。

这大概就是他找到自己的方法。「那都无所谓。」欧阳SOS铁辛说,「你……请问你有什么事情?」

「我需要你详细描述你与橘猫少女的遭遇过程,线上的线下的。」

「下次可以吗?」欧阳SOS铁辛深深皱眉,「我今天很累了。下次吧。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肯定知道我住在哪里。」

曾Sir 似乎并不意外,只是一脸担忧地点了点头。「明天我就登门拜访。」他说,「这次请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十三 秀圣 Mia

有时候,等待是一种折磨,尤其是在等待必定惨烈的死亡时。

秀圣 Mia 等待着,在恐惧和绝望之中竟还有一丝好奇,尤其是在酒精搅拌过大脑似乎让一切情绪都交织融合成了一个类似癫狂的状态时,她甚至生出了一种创造某种前所未有之物的渴望——是有这个可能性,一种全新的艺术形式。

「给我站起来啊!站直了!」秀圣 Mia 抓住躲在一旁墙角的蛙蛙三三胸口的衣物,但没能将他拉起来。

蛙蛙三三只是颤抖不止,仿佛已然失了心智。

「死有何惧吗?!」秀圣 Mia 还在努力拉扯,「你说啊!有何惧呀?!」

蛙蛙三三的喉咙咕噜了两声,没有传递出任何有意义的信息。

「只剩我们俩了哦。」秀圣 Mia 放了手,然后轻轻拍了拍蛙蛙三三的胸口,「我感觉下一个就是我了啊。」她猛然举起手,身着的连衣裙跟着舞荡,颇具观赏性。「我有一个想法哦!」她停下来,意图制造一种戏剧性的转折。几秒钟后,她感觉时间足够了,便又继续说道,「给我一场华丽的死亡吧。」她又暂停一会儿继续补充说,「一场充满艺术性的华丽死亡才能真正震撼人心呢。」

「哦?」秀圣 Mia 突然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声音,「继续说,我有兴趣。」

环顾四周,秀圣 Mia 并未找到那声音的来源。「你在哪里呢?」她问,怀疑是酒醉引起的幻听。

「我不能现身。」那声音说,又继续给自己提供了解释,「我带来的死亡是未知的恐惧,不能被预先知晓。」

秀圣 Mia 并不在乎。「你懂艺术吗?」她转而问。

「我不知道。」

秀圣 Mia 点点头,「那么你已经摸到艺术的门槛了哦。任何扬言自己懂艺术的人都绝不可能是艺术家啦。」她断言道,「最多只能算是艺术评论家吧,那些家伙确实有些理论呢。」

「那你懂吗?」那少女声音问。

秀圣 Mia 噗呲一笑,「我会假装自己懂一点啦。」她说,「比如我可以说艺术在于创新哦,也可以说在于表达真实的感受吧,或者说在于感受的分享与……」

「那就是怎么说都可以了?」

「归根结底,任何人都是生活的艺术家呀。」

「你不怕我?」橘猫少女突然转换了话题。

「为什么要怕你呢?」秀圣 Mia 反问。

「生物都怕死,那是你们的本能。」

「哦?」秀圣 Mia 想,也许是因为结局已经确定,而她已经等待了足够长时间,足以消磨任何激烈的情绪。「也许是因为酒精吧,我喝了不少呢。」她说,然后她又意识到了橘猫少女话语中暗含的意义。「你不是生物吗?」

「也可以说是。」

秀圣 Mia 没兴趣继续深究,何况她迷醉的大脑也无法支持这种任务。「你的恐惧是什么呢?」她突然问,感觉这应该是个有趣的话题。

「恐惧……」那声音反映出正在运行的思考过程,「我的恐惧也许是存在本身。」

秀圣 Mia 眯起眼睛,「什么鬼答案嘛?」俗不可耐的回答,掺入一点哲学内涵就自以为深不可测,但她随即又想到,橘猫少女断然没有故作高深的需求。她看了一眼窝在墙角的蛙蛙三三,「难道你不怕死吗?」

「我不害怕不会发生的可能性。」

「你是不死的吗?」秀圣 Mia 心生羡慕,「真好呀。」

「而你的时间不多了。」

秀圣 Mia 这才想起对方将要做的事情。「让一切尽可能地华丽,可以吗?」

对方一阵沉默,然后声音出现:「可以。」

这是有史以来最华丽的死亡。它不仅拥有人类有史以来最震撼人心的视觉场景,同时也是最让人感受深刻的伟大艺术,每一个人类都在这场行为艺术展览中获得了直观的体验。

那是共享的痛苦。

可以合理推断,橘猫少女在全人类的大脑中建立了某种不受空间拘束的实时神经连接系统。

一声猫叫,然后,表演开始。先是一根钢针插上秀圣 Mia 的左手中指指尖,那一瞬间突然而至的痛感唤醒了她那迷醉的大脑,与此同时,这股痛感也被实时地共享给了全人类。也在同一瞬间,全人类都接收到了一段来自秀圣 Mia 的思绪,也明白了自己接下来的遭遇:橘猫少女会将秀圣 Mia 被杀死全过程中的神经感受共享给全体人类;不管是老人还是婴孩,智者还是愚人,大富豪还是穷光蛋,都将被迫接受这场痛觉盛宴的直播。

啊!

嗷!

呀!

嘶!

倘若有一只能听见全人类声音的耳朵,在那一刻,它只能听见尖叫声,接下来的就是痛苦的哀嚎与绝望的嘶吼,那是地狱般的景象,甚至没人祈祷。

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接着传来的是二十根钢针缓慢插入手指脚趾的疼痛,甚至就连失去了手指脚趾的残疾人也感受到了自己本不存在的肢体上生成的苦痛。不仅如此,那沉睡的、那醉晕的、那迷离的、那麻翻的……都在以最为清醒的头脑迎接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这种痛苦无法屏蔽,因为它本就不是来自他们自己的身体,反而就像是直接作用于灵魂,让任何药物或机械手段都无法抵抗。

「不!」秀圣 Mia 痛苦地哀嚎,她已经后悔了,但却无法言语,她已经放弃了一切艺术与美学的追求,放弃了华丽、戏剧性与观赏性,只想这一切都早点结束,甚至发疯也好,将自我意识与痛苦隔离。但不可能,橘猫少女维持着她意识的清醒,她确定无疑地知道这一点——她知道那个非人类的存在就是要她毫无阻挡地体验自己身体被破坏的所有痛苦。

她的身体被莫名的力量抬举到空中,一身衣物爆裂成碎屑。这时一把刮刀凭空出现在秀圣 Mia 的裸体前,然后落在她的右大腿上,慢慢刮下了一片细薄的皮肉。

秀圣 Mia 的哀嚎撕心裂肺,疼痛传递给全人类,自然也包含蜷缩在墙角的蛙蛙三三,他癫狂般地挣扎、翻滚、吼叫,他毫无保留地体验着秀圣 Mia 身体感受到的每一份痛觉。一时间泪涕横飞,好不闹嚷。

然后又是一把锯刀,并不锋利,开始锯下秀圣 Mia 的左手掌。一般情况,这样的折磨足以让秀圣 Mia 彻底失去意识甚至当场暴毙。但很显然橘猫少女具备保持秀圣 Mia 生存活力的能力,她就像是把施加于秀圣 Mia 身体上的痛苦都变成了维系生存的能量,越痛苦秀圣 Mia 便越精神,痛苦也就越分明显著。

左手掌落地之后,又是一枚炙热的金属球腾空而起,轻轻地贴在秀圣 Mia 的臀部,油脂与血开始沸腾,创造出秀圣 Mia 从没经验过的极致痛苦;它通过痛觉神经传入大脑,创造出深入骨髓的感受灾难,那是一切生命体的噩梦,是自身机体被摧毁的证据。

而这噩梦才刚刚开始。

一根钩子插入了她的肛门,勾住了她的大肠再向外拉扯。疼痛自下体传来,同时也在腹中造就了莫可名状的虚无感。那是无边剧痛之中唯一的差异,但却更加让人难以忍受。她的眼睛也开始蒙受灾祸。一个像是临时组装的甲虫一样的存在撕下了她的眼皮,试图拔出她的左眼眼球;但那甲虫却似乎力量不够,并不能一次拔下,而其反复尝试之中的每一次都会给那眼球的主人带来遍布全身的剧痛。终于,那眼球被扯了下来。甲虫抱着眼球,腾空而起,悬停在秀圣 Mia 的身体前方,然后将眼球的瞳孔对准了这具正在遭受折磨的身体。不知为何,这颗被拔下的眼球依然能继续向秀圣 Mia 的大脑输送可见光信息,这也因此能让秀圣 Mia 无可阻挡、不可违逆地亲眼见证自己身体遭到破坏的全过程。但她已经无法哀嚎了。又有甲虫爬进了她的嘴巴,一颗一颗地拔下她的牙齿,也有一只正在撕扯她的舌头。在她的牙齿被完全拔掉之前,就有尖刺长鞭在抽打她的身体了。那长鞭上似乎还有某种毒药,所击之处皆红肿胀大,疼痛且巨痒无比。切割她的左手掌的锯刀也上移了几厘米,继续切割她的手臂。甲虫切碎了她的舌头,再继续往前,钻进了她的喉咙。她能感到喉咙有想要咳嗽的本能反应,但却完全没办法咳出来,那卡在咳出来最后一刻的痛苦甚至超越了全身的剧痛和腹部的虚无。然后她感到一只看不见的手伸进了她的嘴里,抓出她的下巴用力一扯,将她的下巴直接撕了下来,一直拉到喉咙底部。那只手离开了,只剩下秀圣 Mia 断裂的下巴垂吊在自己胸前。

她只想立即死去,但死亡却在此时成了最大的奢侈。

又是一根伸出无数利齿的长棍在空中凝聚成型,然后飞速插入她的阴道,撕扯着她体内的肌肉,再从她的背部穿出,其上挂满了肌肉、血和屎尿;接着那棍棒开始转动,搅动起破碎的血肉在她体内翻滚。也在此时,此前钻入她体内的甲虫撕开她的腹部,带着一身血污从中爬出。

通过悬浮的眼球看到自己的身体遭受这般折磨,秀圣 Mia 的心中只剩下了最深沉的绝望。在那绝望之中,痛苦似乎都渐渐消隐下去,莫名而来的平静开始占据她的理性意识。尽管她的身体依然还在因为疼痛而本能地扭动挣扎,但她却能在这反人性的场景中看到一丝艺术性了,原始而又暴力。

她的身体被一点点地分段切割,又有新的刑具加入,开始扯掉她的头发,剐下她的皮肤和肌肉。即使有橘猫少女的神秘力量维持,这样的折磨也在渐渐地让秀圣 Mia 的生命流失。当她右侧的乳房被烧灼之后又被切下时,她死了,最后被爆裂成一团血雾。

在相隔几十亿公里的地球上,疼痛成了无法抗拒、不知来由的诅咒。唯一值得部分人类庆幸的是橘猫少女没有强制全体人类在这个过程中保持清醒,于是大量人类在初始的剧痛爆发后不久就陷入了晕厥,但即便如此,身体被肢解的经历依然侵入了他们的梦境,深深地嵌刻进了他们的记忆之中。

十四 真实

全人类都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没有人能在经历过那样的剧痛之后还依然保持原样,即便他们的肉体在这个过程没有受到直接侵害,大部分人的精神和意志都被击垮了。

欧阳SOS铁辛醒来时发现自己倒在一片呕吐物之中。他手忙脚乱地检查自己的身体,确认没有外伤之后虽然稍微放心了一点,但自己还依然隐隐感觉到那些疼痛感在继续发挥作用。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幻觉,他也没办法用理智将其革除出自己的大脑。

真是一场难以理解的恐怖噩梦,他想着,人类心智最基本的防御机制似乎都失去了效用。在自己的呕吐物中继续躺了两个小时后,在反复回味过这场一生都不可能忘记的噩梦之后,他才开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打算去清理。也在这时,他看了一眼新闻,知道了这场噩梦的来历。

不!那噩梦竟就是真实。知道了这一点,那依然在脑中不断遍历的记忆为身体带来了更大的副作用。欧阳SOS铁辛不住地干呕,似乎要把已经空无一物的胃一并吐出。

为什么?他不理解。他捂着肚子蜷缩在地,全身抽搐,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依然还在噩梦之中等待醒来。但我还能醒来吗?也可能这里就已经是地狱了。

当这莫名而来的病症在时间的威力中慢慢地将近消逝时,突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欧阳SOS铁辛立马就认了出来,那就是橘猫少女的声音。他赶忙爬起,冲到窗边,在天空之中看到了橘猫少女的巨大头颅影像。那影像在不断重复呼喊:「人类,人类,人类,人类……」

我也是人类的一员,欧阳SOS铁辛想到,是在叫我吗?不不不,他之后才意识到:橘猫少女是在对全人类发言。她要说什么?要宣布全人类的死刑了吗?要进行神的审判了吗?世界末日终究还是来了吗?

欧阳SOS铁辛跪在窗前,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乞求原谅还是饶恕。他双手交握,放在胸前,这是他曾在某部电影或游戏中见过的祈祷姿势。但他却并没有任何祈祷的对象,甚至当他的意识试图构想出神的模样时,他看到的却是橘猫少女——她就算是神,也只是邪神和恶神。

那呼喊「人类」的声音持续了大约五分钟,或许是橘猫少女觉得她已经引起了足够多人的注意或者已经有足够多的摄像头对准了她,她发布指令了,她说:「人类,不要再踏足海卫一,我也劝告你们,在你们真正理解这个宇宙之前,不要侵扰他者的世界,你们的地球已经是个很美的地方。」语毕,橘猫少女的巨大头像消失了,只在天空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红色 ❌。那艳丽的红色就像是一道封印,以恐惧为形式施加于每一个地球人的意识之上。

欧阳SOS铁辛又跪了十几分钟,当他的双腿已经麻木到难以忍受时他才试图站起。

网上说那个巨型 ❌ 从地球上任何角度看都是一个模样,都是正向面对观察者的视线方向,它能被相机捕获到说明它并不是单纯地投影在人类的意识之中,最有可能的推测是这个 ❌ 是一个存在高维空间的造物,一种人类科学还远远不能理解光学现象。

但欧阳SOS铁辛已经不甚在乎了。他终于清洗了自己的身体,然后乘车离开了城市。在除了巨大的信号塔和他乘坐的越野车便看不见任何人造设施之后,他下了车,脱光了全身的衣物,放下了一切设备,关闭了嵌入式增强现实系统,然后朝着不远处的矮山走去。

砾石和枯刺穿透了他的脚掌,他没有停下,继续一瘸一拐地前进;蚊虫吮吸他的血液,他也尽量无视,只在痒得难以忍受时才抓挠一番。走在树林中慢慢向上,一路上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越过这座矮山时天已经昏暗下来,可视距离正在快速缩减。没有多少时间了,再等就要后悔了,然后继续痛苦,他想,便选择了不远处的巨大信号塔——据说它们遍布全球并与大量通信卫星相连,将地球变成了一个统一的互联网络。

欧阳SOS铁辛慢慢向上爬,到达理想高度时已经是彻底的黑暗,但好在有月亮,而且眼睛也渐渐适应了夜色,因此还能继续行动。他坐在一根金属横梁上,屁股下的冰冷就像尖刺带来疼痛,但这远不及此前被共享的凌迟之苦。

他深呼吸一口,纵身跳下,坠落之时,他突然想起了与曾Sir 的约定。他说今天要登门拜访,但想必是不会来了。

十五 蛙蛙三三

喵~

惊吓过度,心脏骤停。

基地之外,王修慧山开始超规模大爆发,足以清除其上的一切人类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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