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頭痛小寐記事》ep.1 年
輕微的抽痛警告著我,我吃了藥上床閉上眼,一直聞到衣領上殘餘線香和金紙的氣味,我在試圖睡著緩解頭痛的同時想著:我是什麼時候開始討厭這些宗教和氣味的?
在老家,我們無法完全避開宗教信仰而活,從小就被牽著到附近的廟宇持香拜拜,大年初一更要巡禮三間廟。我知道自己總是害怕太高大華麗的信仰中心,包含教堂,我說那些建築給人像被關在監獄的感覺,但什麼時候開始,我連接觸線香、金紙後未馬上洗手都會皮膚紅癢、噴嚏連發,起過敏反應了?
開始必須「回家」過年開始吧。搭高鐵回家,見幾個月未見的親戚,然後再上高鐵。
今天下午我小寐之前,做了過年的拜拜儀式:持香、燒金紙、收供品。今年「儀式感」更重了,因為我們這些晚輩漏了一些步驟,哪時忘了跋桮、供品擺放順序被簡化,儀式真的像儀式一樣被走過,晚輩有共識不去執著細節。我口中一如往常唸著:「新年快樂新年快樂⋯⋯」
我其實沒有信仰,不想對著什麼許願然後期待實現。但在朝拜祖先的方向,我有特別跟過世的阿嬤道新年快樂。
小寐之後,我發現這是我25實歲以來,除夕第一次沒有圍爐,以往都是10人和阿公阿嬤、阿伯一家一起圍爐。我們年年吃鍋,沒有中國人的年菜習慣,只是把各種食材丟進鐵鍋中滾,這就是我印象中的圍爐,我根本不知道年菜確切有哪些菜色。直到去年為止,我以為圍爐的重點是「圍著卡式爐」,冬天過年得有爐吧,吃完盧紅包,我們是真的10個人圍著桌子中央的火鍋成圈。
初一早上吃碗阿嬤煮的甜口飯湯、一株連根菠菜,出門拜拜。
沒有圍爐,不只是因為阿嬤不在,也是因為高齡的阿公無法自己吞嚥桌上經典油膩的菜餚,他的牙齦退化連假牙都戴不了,晚上各自吃的決定彷彿順其自然發生。但出生至今第一次除夕沒有圍爐,我心中仍是有些驚訝的,原來圍爐不是儀式,是過年中被省略的其中一個步驟。
我按著步驟服藥、小寐、確認自己的疼痛是否需要吃另一種藥、起床。然後在洗碗的時候想起阿嬤,洗四個人的晚餐碗盤就手抽筋時也想起阿嬤,天啊我好弱:過年原本是圍繞她的儀式,她去世之後儀式步驟慢慢被簡化,我的宗教過敏也確實緩解不少。
我跟她說過很多話,但某一年開始,我說的話她聽不清楚了,每隔幾月見到總是重複地笑虧我大一年假返家時說過的話:「屏東太熱了,所以我才不常回來。」我曾埋怨她太記仇,我是說了什麼大逆壞話嗎?
她每次叨念「佑佑供屏東遮 siunn lua̍h(太熱)⋯⋯」直到最後一次活著見面。
年輕人討厭過年的理由很多,這是我最討厭的事,讓她只記得我這句話。看來是我抱怨得太多了,燒金紙線香的氣味和環保問題、油膩的圍爐、成堆的斷捨離、炎熱的天氣。但我生來不只是過敏兒,也永遠都是炙熱南台灣的孩子。那句該死的蠢話,是不是我偏頭痛時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