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陌生渣男共度萬安演習的30分鐘
《演練》《萬安演習飛彈空襲警報》
模擬飛彈空襲警報演練,請立即配合疏散演練。
幹。怎忘了今天有演習呢?難得台鐵沿線準點,卻困在距離章楷家五個路口的便利商店。
我怨恨出門前試圖改變慣性豁達的自己。說破?不說破?省去猶豫的時間,早已坐在他家的社區大廳,等待半小時後的演習結束,泰然目送要去上班的章楷和他同事。
順便送走章楷和我的故事。
好餓。法律強制下的動彈不得,提醒自己從起床就沒吃東西。趕路的時候,不停想著要是與他們擦身怎麼辦;篤定失敗後,發現即使怨恨也不能怎麼辦,落空的心才終於蠢蠢飄然。
只是遺憾,這麼好的一個人,還有這麼珍貴的特休假。
御飯糰與優酪乳,皆非我嗜吃的食物,但配著響徹空襲警報的市區、關閉室內燈源的便利商店、修不成正果的可憐人,挺有感覺的。
我向來憑感覺。
「提前這麼早幹嘛啦!」輕浮的遣詞,拉起一串原本沉得好深的聲線:「反正要再晚40分鐘才能到餐廳。相忍為國吧,親愛的。」
此男人坐我旁邊,同為被迫配合疏散演練的市民,卻難掩興奮之情。
「Sorry,未婚妻啦。」瞄了男人一眼,他察覺自己吵到我了:「又不是不知道萬安演習,那邊盧小小,真是齁。」
「至少你還肯接電話。」我苦笑的原因,應該跟忘記演習無關吧。
「喔?你男友不接電話嗎?」
機靈有時很失禮。我不理他,把御飯糰嗑到最後一角白飯。
「你喜歡奪命連環call喔?」
「我沒有男友,狂call也不符合我的性格。」
「那妳--」
「都要遲到了,你好像很開心欸?」主動才可制衡主動。
「老夫老妻嘛!」男人笑的時候,躍起兩尾小魚,恢復兩池靈動的清澈:「沒差這次。」
「婚都還沒結呢。」
「嘿啊,所以該結了。」
「喔。」他的未婚妻真倒楣。
「那妳--」
「她都沒意見嗎?」我無意對陌生人說教:「我是指對我而言,另一伴要是太過隨興,總感覺有些那個。」
「她知道,她習慣。」男人凝神,撕著圓柱狀罐裝奶茶的封膜,:「這是我的惡趣味。」
「但她接受嗎?」
「不接受的人會自行離去。」只撕一半的封膜連著瓶口,像煮開的蛤蜊,膜上的奶茶沾到男人的鼻尖。
「笑死,我也太丟臉了,抱歉抱歉。」章楷與我的初回見面,也是這樣子:「出完餐就跑出來了,沒注意到臉上有醬汁。」
「大學時,交了位沒離開過台北的女友,而我從桃園家裡通勤,兩人白天都好忙,僅平日晚間有空約會。」男人總算停止拷問:「幾次下來,我覺得好累好麻煩喔!於是我跟她說,嘿,桃園不像台北方便,所以我每天搭末班的區間車後,還要騎好長一段夜路才能到家,隔天又必須起大早,所以我們的約會可不可以早點結束?」
「其實蠻合情合理的。」反正理由都是假的。
「但她不知道,我就住內壢車站後方。」他徒手抹掉鼻頭的奶茶,似不經意:「有何辦法呢?她是not bad的女孩,可惜從不關心台北以外的地方。平鎮中壢南崁之類的地名肯定聽過,偏偏不知道相對的位置。大溪與大園有多近、中壢與平鎮有多遠,你知道嗎?」
「不知道。」呃,我幹嘛知道:「外縣市的人,不知道才正常吧?」
「我是她男友,她卻從來不好奇我的家鄉。」奶茶又沾到鼻尖了:「也對啦,畢竟台北好玩又便利。」
「太牽強。」翻了個白眼:「假如她想認識你家,你也會說家裡不方便、怕她不會搭車回台北之類的話婉拒吧?」
「靠,你很懂我耶!」男人笑了,細嫩的魚尾更深刻,靈動的兩池黑水愈發清澈。
章楷說過同樣的話。睡前在電話裡猜他最喜歡的伍佰歌曲是<被動>的時候、打卡後搭車給他捎了杯無糖冬片仔去探班的時候、首次過夜便先準備了58mm保險套的時候。
「呵,真是榮幸呢。」像是感應到濕氣而搓臉的貓,我從包包裡拿出一包袖珍面紙:「但還有周末不是嗎?」
「好像沒人怕疫情了,這個月的周末訂位竟然全滿。」我們完事後習慣各自盥洗,一方面是章楷高潮時,偏愛將陰莖抵在我緊閉的嘴角,可觀的精液常常灑進鼻孔和髮際,我迫切需要獨立的空間,排遣這種狼狽的害羞;另方面,章楷走出浴室的瞬間,微挺著脹紅龜頭的陰莖、被疲憊淘空淤泥的眼睛,總使我再次心動:「接下來會忙很晚,回家恐怕只想趕快睡死了。也不用專程探班喔,有排休會去找妳的。」
「作為一位上進的男大生,」男人擅自抽走面紙,擦起鼻子:「周末待在媽媽的通訊處聽課,也是很合理的吧?」
「嗯。」還有各式各樣的假日呢?不必問了吧。
章楷與我沒再見面,因為他的排休日皆在我固定要加班的星期二與星期三。於是兩人的相處時光,剩每天睡前的視訊,30分鐘、24分鐘、14分鐘、5分鐘,這個月就過了。
「呀!您是章楷的......朋友,對嗎?」負責帶位的櫃台女孩貌似青澀,估計是工讀的大學生:「不好意思呢,最近生意好得有點過分,章楷他們連跑廁所都沒空,呵呵......」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那章楷有......」
「呀!那杯飲料是......冬片仔,對嗎?」女孩睜大眼睛、指著我拎的袋子時,直條紋襯衫裡的胸部亦發生幅度不小的晃動,忍不住心生欽羨:「章楷的最愛,他知道妳來探班一定很開心,我會轉交給他的......是、是,我現在過去......不好意思,我先去支援了,姊姊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哟。」
明明幾秒前,應付顧客質問候位順序的她仍支支吾吾,現在卻堪比逃避開立發票的商家,在結完帳的顧客欲言又止時,立刻補充:「這樣就可以囉!」
「呀!妳怎麼突然哭啦!」男人嚇壞了,抓起被他用光的袖珍面紙:「靠。我買給妳。」
「謝了,我還有。」超丟臉,學生時代也未曾這樣脫序:「渣男。」
「噢,我懂了。」全新的袖珍面紙才拿出來,男人旋即奪去並自行拆開,抽兩張遞給我:「我的風流韻事,讓妳想起那位渣男。」
「才不是。」
「哭成這樣,不是因為渣男嗎?」
「你不懂啦。」
不黏牙的女生如我,想必男生都求之不得吧?章楷竟繼續追問「不強求交往」的原因,以為我被傷害得太深。
「總之,我並非那種自暴自棄的女人。」這是實話。再者,讀書時很喜歡的男孩,直至分手及畢業,皆未目睹他幹過哪些對不起任何女孩的事情。
千真萬確。
「好啦,沒關係。」躺在床上的我們衫褲整齊,章楷把我摟進他的心跳裡。房間沒有窗戶,關了燈便無法看見他的梨渦,也見不著總是被笑容翻攪起沉泥的雙眼。
過去的交往,我慣於感知伴侶舉手投足的每幀信號,像是「沒有約會的夜晚必定8點就睡死」之類,細數可能的因素,想像起來竟橫豎都驚心,所以壓抑了查證的決心。
談戀愛也好、純做愛也罷,此刻有章楷的陪伴,感覺真是愉快。於是,我將他碰在腰間的掌根,挪動至乳房下緣,手把手捧起了兩個人的性慾。
《萬安演習結束》《飛彈空襲警報解除》
萬安演習於14:00結束,感謝民眾配合。
幹。結束了。
總是這樣子。渴望抓牢章楷與我共枕的每一刻清醒,可惜,鼻腔中的精液餘羶、床褥裡的汗氣溼熱、他身上的薄荷沐浴乳香氛,不及細數彼此的吐息,就被出門前的最後一顆鬧鐘驚醒。
「Fuck。」手機停止震動的5秒後響了通電話,應該是未婚妻:「那妳等下要去哪裡?」
「回去。」章楷與他的同事,正準備出門吧?
「回公司嗎?」男人將手機轉為靜音,連同她的所有心情。
「回家。」現在用跑的,或許還能趕上?
「那我可以載妳喔!」男人依然笑得兩眼清澈,什麼都沒有:「愛哭鬼。」
「不了,謝謝。」滿身大汗的模樣,肯定很難堪:「我不住雙北。」
「那我下次可以載妳喔。」男人才向我出示通訊程式的好友QR碼,「準老婆」的來電畫面便覆蓋了螢幕:「嘖,又call!我處理一下。」
「妳,真的很煩。」在前男友愈常睡著的晚上8點至隔日11點裡,我就撥那麼一通電話而已。
也許兩通吧,不會更多了。雖然好喜歡,但沒意思。
章楷載我搭車的最後清晨,確實感覺到些什麼,我卻害怕再次遭受背離事實的責備。於是,我抱著他,就像昨夜他的陰莖在體內進出時,抱得那樣用力。
即便通勤的車流尚不足以淹沒我們的呼喊,能做的,也僅是享受著不作聲的美好記憶。
到車站了。章楷今天沒有掀起全罩式安全帽的護目鏡。
配合演習的交通管制亦同步解除,馬路上的噪音迅速湧入便利商店,在我耳邊沖淡了男人與電話彼端之間的厭煩。
「呵。」我要回家了。
那些不安的預感和不忍直視的場面,原來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