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乡十二问：漫漫长路

我原本不打算回答这12问（因为懒），但是今天看到了好几篇看似理智实则偏颇的所谓“反驳文章”，个别文章充满了第一性的傲慢，一种“我能够批判你，我能够对你发泄，但是你回应我就是太当回事了”的概念。所以我决定还是要写一写，无论如何舆论场上不能只有一种声音。

原生家庭与婚恋观选择

• 你的母亲在家庭内扮演怎样的角色？这会影响你对婚恋的选择吗？

答：母亲是家里的太阳，在这个家庭里她付出了养家的劳动、家务劳动以及不可忽视的情绪劳动，在很多人眼里我的母亲是个能够平衡工作与家庭的“典范”（关于这一点，稍后详细展开）。母亲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事实上她这个年代的城市女性很少有不工作的，自然而然她就承担了起码一半的养家责任。母亲一直有个信念，那就是“女人一定要有一份可以让自己自食其力的工作”，这个观念承袭于她的外婆，我家的第一代职业妇女。所以在90年代下岗潮的时候，她努力进修考证，最终成为一位专业人士。期间她也曾赋闲在家一个月，但是她说她受不了手心向上要钱的日子，尽管父亲总是满足她的经济要求。她的经历告诉我两件事情，第一件就是无论如何女性要有能够安身立命的本事，第二件是女性婚后不代表学习和进步的终点。而这成为我选择婚恋的前提条件，就是我认为，如果我连自己也安顿不了，我又如何去挑战恋爱或者婚姻这种高难度模式呢？

然后再说说家务劳动，或者说母职。事实上很大程度上母亲受到了来自家庭和单位的支持，我的太外祖父母、外祖父母、祖父母，都在帮我母父养育我，而当时也有父亲产假以及厂办托儿所和幼儿园。

不过即便如此，我母亲还是不能避免情绪劳动，这种情绪劳动就是帮助父亲维系他家的父子、姑侄以及其他亲戚关系。当然，这和母亲父亲两人性格不同有关，母亲本身就是个比较热心的人，而父亲却不太愿意和他价值观有很大差异的人多联系。

另外，母亲和父亲是双向奔赴的自由恋爱，如果硬要说，还是母亲先看上父亲的，因为他年轻时候长相帅气儒雅，又是大学生，一个当时很稀缺的身份，当然，最重要的是人品正派。所以这也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我在异性恋情景下对男性另一半的阈值。

所以综上所述，我母亲对我的婚恋观影响有：1、必须是自由恋爱；2、选择生育必须要有足够的外力支持；3、做最重要的，必须要有自食其力的能力，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或者婚姻让我失去这一能力，那我宁可不要婚姻。

• 你的原生家庭中父亲扮演怎样的形象？这会影响你的婚恋选择吗？

答：父亲扮演另一个养家者的角色，以及家中疑难问题解决者的角色。原本他对我的学习和精神生活比较放任，因为他自己就是在没有什么人支持的环境下长大。但是后来初三班主任因为我被霸凌的事情找了我父母谈话，于是他逐渐开始关心我的学习、人际关系以及精神生活。真正让我体验到父爱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后来他教了我很多事情，如何制作罗勒酱，如何装卸家具，并且时常跟我交流对社会问题的看法以及一些艺术方面的欣赏经验。

然而我对婚姻的恐惧来自于父亲，在我小时候，父亲有一段时间不那么上进，喜欢打麻将。经常是他和麻友们一起打麻将，然后妈妈和麻友们的妻子一起带孩子，有一次打到11点多，怎么劝也不愿意回家。那天妈妈气得哭着冲向门口，但是又退回来了。我就静静地看着她，感到自己要被抛弃了。后来父亲不怎么打麻将了，也开始钻研工作了。但是我始终记着母亲的失态。

或许我潜意识里觉得步入婚姻都会变成丧偶式带娃，就是源自于此。

有人觉得这两个问题纯属废话，或者否认原生家庭与婚恋观的相关性。我建议他们先打一架，统一一下意见再来挑刺。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一般情况下，我们人生中第一个他者就是母亲和父亲，第一个学习的对象也是他们。在我们没有自保能力和独立能力的时候一切都仰仗他们。至于婚恋观，请问还有比原生家庭更直观的范本吗？

恋爱中的迷思

• “恋爱脑”是一个被污名化的词汇吗？亲密关系中如何保持清醒的同时真诚地爱呢？

答：是的。一旦一个词与女性有关联，它就容易被污名化。恋爱如果不“恋爱脑”如何能身心投入，如何能享受呢？如果从批评恋爱脑变成对女性的审查，那么这不就变成了新时代的“士之耽兮”了吗？

但同时我又有些同情和理解关于恋爱脑的批判。这其实是一种矫枉过正，也是一种女性自保的生存策略。因为一直以来女孩就被灌输着“爱情神话”长大，有人总结当代简中网文是女主的终点是成为某人的妻子，男主则是一路龙傲天，女性不过是他的战利品；看这样女主文的女性和看这样男主文的男性遇到一起，一方期望着“白首不相离”，另一方却是“征服和占有”，请问这样的关系如何能平等呢？因此现实生活中多的是女性为了“爱情”，去放弃自己的前途，去隔绝自己的原生家庭支持，去疏远自己的社交圈，一两个相反的男性个案改变不了这样的大趋势。所以与其批判恋爱脑，或者批判反对恋爱脑的人，（因为这最终都是批判女性）不如去思考为什么会产生“恋爱脑”的现象。

• 身为女性，你如何看待女性主义者进入异性关系是“屎里挑巧克力”这一观点？

答：这个说法真的很尖锐。单独拎出来说，确实是有点恶心了。不过我试图去理解该话语的内涵和语境。剥去这句话带刺的外壳，它其实想表达的是，女性主义者既然已经醒悟到异性恋的终局大概率是父权式婚姻，一种剥削女性制度，为什么还要缘木求鱼去找一个能够平等对待自己的人。如果这样理解的话，其实它显示出了当下异性恋女性主义者两难的困境：过去的路走不通了也不想走了，将来的通路暂时寻找不到。她要如何处理自己异性恋情感需求，如果她就是想要一段稳定的异性恋关系呢？当下也许没有答案。

回到这句话的外壳，为何如此尖锐？我觉得有点绝望的意思在里面，也带有骂醒的含义——既是对其他女人，也是对自己。

• 在恋爱关系中，如果处在社会地位和资源较弱的那一方，怎样在尽量保持各个方面独立性的同时，理解和接受来自伴侣的好意/资源/帮助呢？

答：说实话我没有这样的经历，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有点超乎想象。但是我想说说这个问题提出的语境。给我感觉这个问题就像说，“你一个女性主义者就是要当独立女性，你都吃了亲密关系中的性缘红利了，你好意思说自己是独立女性吗？”我感觉当下“独立女性”已经快成为新的贞节牌坊了。新女性付出了义务，但是只要得到一点点好处就要被审查和批判，而批判中不乏官方的身影，比如法院判女性归还恋爱中收到的礼物，判女性归还根本到不了她们手里的彩礼。所以那些批判女性主义者激进的人，别以为你找到这道题的“逻辑错误”沾沾自喜，因为你看不见或者故意视而不见女性所处的环境，这样的环境不是女性选择性别对立，而是被逼到墙角被迫站到那个位置。

• 女性主义者如何划分在亲密关系中“磨合”、“付出”、“忍耐”的边界？你如何看到恋爱中权力关系的博弈带来的”爱“与内置的权力拉扯？

答：如果亲密关系指异性恋亲密关系，那么我没有那么深入体验过。

• 你伴侣的什么行为有让你感到不安吗？你认为一段亲密关系中，如何才能使伴侣感到安全感？

答：没有谈过真正的恋爱，故而此题不答。

• 你在约会/恋爱/婚姻中是否有过“操纵“或者“被操纵“（即中文流行语里的“PUA”）的经历？你如何定义与识别这样的行为？

答：这个问题让我想到了我的一些相亲经历，这直接导致我最终决定不婚。我没有喜欢过他们任何一个人，所以我也相当于没有亲密关系。但是这个过程中让我感到了一些pua的影子，比如某男A让我中午午休从公司出来到他单位跟他见面，我不答应，他就觉得我工作可有可无干什么还那么认真；某男B明里暗里教育我要会给他做饭并且不能反抗“夫妻义务”，我不愿意牵他的手，被他认为是玩弄他感情。

不过也感谢这些经历，让我成为坚定的不婚者。

婚姻与女性主义的探索

• 你如何看待与你婚恋观不同的女性呢？“尊重祝福”是否是最好的答案？

答：我对婚恋观与我不同的女性基本没有看法，因为我也无权干涉她们的自由。这是出于一种自觉。但是主要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我不来干涉她人的婚恋选择，也不希望她人来干涉我的单身生活。如果有人要在我面前现眼，那我会让ta好看的，到时候我不能保证我讲出什么话来。

尊重祝福如果只是字面意思的话，我也确实会尊重她人的选择，祝福她们获得想要的幸福。但是据我所知，这句话现在的意义是“放下助人情结，女人结婚如果倒霉了就是活该”，那我是不认同的，虽然大家认知不同，但我觉得女性内部不可以这样分裂，应该要互相支持。

有人说这个问题把不婚女性和结婚女性对立起来。我笑死，请问是谁称呼我们“剩女”？是谁觉得我们是“小三预备役”？请问“老姑娘”这个说法流传多久了？请问是谁在我们头上按“境外反动势力”的帽子？不要因为最近一两年不婚人士稍稍有了点网络话语权，就忘了过去对单身人士尤其是单身女性的歧视、排挤、人身攻击甚至猎巫。

• 怎样理解与婚姻制度默认绑定的法律关系／权益（如探视，移民，财产继承）和福利（如减税，购房育儿补贴）？

答：这仿佛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因为我们目前的社会就是建立在父权制之上，由一个个父系小家庭组成。所以法律关系和权益福利也只是衍生产物罢了。在我看来，除非我们的社会进入一个更平等的状态，不然女性获得的权益依然是第二性的。

• 如果你是已主动选择不生育的女性，你会对选择生育的女性减少共情吗？你又会如何看待生育家庭，如果生活圈远离已育家庭，那如何实现这份“谅解”？

答：：不会减少，相反会增加。（但是有了孩子的家庭不都是很忙的吗？想要保持联系也很困难啦。）我的想法是如果是正常的已育家庭（正常家庭是指那些不是为了追生儿子而生育的家庭）我必然会想办法尽我所能为她们提供社会支持。因为养育是损一人而利社会的事情，不能让已育女性孤立无援。我觉得这就是非常女性主义的事情，也是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事情。

• 女性可以在在婚育/母职中保持和贯彻女性主义吗？如果可以，可以怎么做呢？（如果你没有进入婚姻关系，可以畅想一下）

答：不是不可以，但是条件苛刻。首先找到愿意随母姓、愿意承担养育责任的配偶（这一关可以pass掉很多人），然后要有足够多的钱请家政人员，因为目前社会对母婴支持很少。上学的时候找一个不要求家长过度参与教育的学校，因为现在有很多学校要求家长出黑板报，打扫卫生，做调研报告等。最后要放弃鸡娃，想明白一件事情，你自己是985211C9藤校的话，孩子未必能遗传你的智商和运气。

回答了那么多，我觉得，这真是一条漫长的道路。女性主义，每次都要从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