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204 二十五個年頭
擁有過的都是僥倖。
「但你的文字很可愛。」
本來想燙低調一點的捲,設計師興高采烈地跟我說今天要幫我燙一個很可愛的頭髮,還來不及多說些什麼,頭已經洗下去了,也只能這樣了。加上近來又有些社交疲乏,那天和P提到這件事,說自己就是不可能變成那種個性討人喜歡、可愛之人,他只說了一句,「但你的文字很可愛。」
要說2019年「回來」後的自己有什麼不一樣,也許就是對自己近期的狀態更熟悉、更知道何時該停下、何時該鬆手。也更知道怎麼做會讓自己平靜下來,例如看書,蜷縮在床上,瘋狂看書,而且意外地,看來看去,竟然還是陳雪早期的書最有用,《橋上的孩子》、《陳春天》、《鬼手》。
知道自己最近又快開始進入那個cycle了,一個每年總有幾個月會經歷的cycle,難以用言語形容,但總之像掉入洞裡,像黑洞不顧一切奔往無光。
太用力了。太用力去開心、太用力去難過,太用力想不顯得孤僻(於是強迫自己當個好人)、太用力害怕又被別人耳語怎麼都不跟其他人說話(於是用盡自己的社交扣打)、太用力去敞開自己(於是事後防衛機制再起時才開始後悔)。
也許難免還是會羨慕別人,羨慕別人不會有這時期、不會有這些cycle,可以一直都好好地、自在地去外面和人交談、認識新朋友。
也是在這時候翻到去年寫的那封信。放假前一天,翻出了去年寫給自己的信。往年年末總會寫給自己的一封信,夾在手帳裡,塞進大紙箱裡,用一整年去塵封那些筆跡,隔年再打開來看。
看到去年年末在花蓮的山上,寒流夜裡,對面山頭已結霜,一杯高粱,許下裝瘋賣傻渡餘生的願望。那句裝瘋賣傻我愣了許久,不自覺笑了,裝瘋,賣傻,別太用力。
二十五歲了,還沒戒掉的壞習慣還是有好多,總是逃避看醫生、總是已讀不回別人、走在路上還是不喜歡和別人打招呼、總是焦慮於奇怪的點。但也還是有好多瘋狂幼稚的願望一如既往,只是可能有些已經達成,例如有一台老檔車,或可能又多了另一些,例如一台1970年代西部老牛仔的cheroke,或一台方方正正的四輪驅動手排車藍哥。又或是找一片山頭,裝瘋賣傻渡餘生。
頭髮優雅不起來,但至少摔車的姿態可以。放假那天,去朋友家裡的路上細雨迷濛,視線不是很好,綠燈起步時對向一台汽車迅雷不及掩耳、沒在管什麼要禮讓直行車地一個搶在我們之前要左轉,急煞是煞了下來,但因為天雨路滑打滑了一下就倒車了。可能看我的車不輕,眼角餘光瞥到似乎有好心路人想下車幫我扶車。優雅地扶起車、熄火(倒車時自動熄火的裝置竟然沒起作用),優雅地再次發動、起步。
也許,也到了至少倒車時可以優雅起身的年紀。那麼誰說裝瘋賣傻不行。
才赫然發現刪掉Instagram也近三年。開始在實驗不用社群軟體從零開始與一個人認識,想知道,只剩下現實中見面的樣子的朋友有何種可能。和志豪總是用傳訊息的,傳個訊息說何時去他工作室,那個地下街入口。一樓是修車工作室,二樓小閣樓擺滿他各式各樣的收藏,不同型號、不同代的玩具模型,日本時代的牙科治療椅,老醫師椅。
往往一不小心就是徹夜長談,那些政治政不正確的、那些所謂哪個圈子哪個圈子的、那些誰又在背後捅了誰一刀的,在這空間都不重要了。
像極了天橋上的魔術師裡的九十九樓,像個結界,也收納進形形色色的人們,有剛失業但其實修車超厲害、還中途了一堆貓的光頭哥哥,有對電影如數家珍、會開堆高機的電影男。
也是在地下街,可以悠然裝瘋賣傻,無所謂「正常」與「不正常」,怪與不怪,收攏進被這社會認為奇形怪狀之人,直至天明。畢竟,會去路邊撿一個地下街入口的招牌來自己店裡放的人也不會是個在意這些的人。
前一陣子因為上了些金工課,才想起有一陣子很喜歡的一個梵文字,Antevasin,意思是在邊境的人,既不是世俗之人,也不像隱士浪跡荒野、隱居山林。那是幾年前在越南,揹著大背包獨自一人時愛上的字。像在地下街入口,在邊界,不會被定義,不比較,不追逐。
擁有的都是僥倖,包括文字,以及二十五個年頭來來去去遇到的人們。
在地下街入口,笑看往來人生,你就是你,至少文字依舊可愛,那就優雅地裝瘋賣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