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哥,萌哥。
王小波讲人生之缓慢受锤,一开始我是不信的。彼时刚毕业,离开富泽养人的江南,独自北上求生活。
未经历练的年轻莽撞,闯开了京城的门,哪知北方干冷的风能把一腔热血吹凉。第一个冬天来临时,想念南方的春夏秋冬,下定决心在第二个冬天之前离开。
第二个冬天来了,我却犹豫了。仿佛人生不再像从前那般轻盈。我开始想王小波说的锤到底是什么。
那时有个室友比我长几岁,是个律师。搬去的第一天,撞见他提了一打啤酒回来,杯酒下肚,他吐露想离开现在的公司但碍于上司而不能,为了前女友来到北京却分手,日子好些不如意。
他做着许多人艳羡的工作,聪明、努力、有能力,我始终不明白是什么困住了他。我劝他按自己的想法来,不喜欢就离开。他说:当年我和你的想法一样,过几年,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第二年春天,他真的走了,一往无前地南下,留下厚棉被和几件厚衣服,托我捐了出去。
而我嘴上说着受不了北方肃杀的冬天,北京脏脏的空气,以及它反人类的街道设计,却忍受到了第三年的夏天。人类真是适应力极强的生物。
在那间三室的小公寓里,另一个室友养了一只小白猫。7岁了,按照猫生的长度,我该叫它“哥”。主人唤它“萌萌”,我叫它萌哥。
萌哥生在城西,被捡到时还不如一只球鞋大,后来随主人迁徙到了城东。它曾天真地溜出家门,在小区里惶恐游荡,直至被焦急的主人发现。后来,谁要把它抱出门,它就死死扒住谁的后背,直到安全回家。
在家里,它是不惧的。第一次跟我打照面,它跳上桌子贴近我的脸嗅了嗅,待我刚搬进来,它又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我的床角。
“喵~!” 一声超有底气的叫唤,算是打完招呼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它漫不经心地躺在、蹲在这个房间的桌子、墙角、床上、床底,渴了就喝我杯子里的水,困了就钻进我的被窝里睡觉,我那布面的行李箱就是它的磨爪板。
我如果上班去了,它就在房门口等我。主人想睡觉了,得亲自来捉它回去。所有的衣服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白色的长毛,也懒得收拾,座椅垫干脆拆下来给它当“宝座”。
我不擅长嘘寒问暖,好在和萌哥的关系里,它不需要。因为工作,过年不能回家。除夕夜窝在沙发里看《真爱至上》,萌哥就趴在旁边。它想吃东西了,或是需要铲屎,会冲我喵喵叫,然后带我去它的食碗或是猫砂盆。晚上,它进屋一起睡觉,会拍拍我的肩膀,示意给它掀开被子。
我搬离那里很久后才意识到,在陌生、寒冷和被雾霾包裹的城市,一个短暂属于我的不到十平米的空间里,萌哥的存在是我的人生里极其珍贵的回忆。
而在那些时间里,步入老年的萌哥实际肾脏衰竭到只有一颗黄豆那么大,只能吃不太好吃的特殊猫粮,需要隔几天吃药,时常大量呕吐。事实可能是,它一直忍耐着疼痛。有一次,它躲在主人床底,后腿无法行动,只能靠前腿拖着走,去过医院回来,它待在猫包里,很久也不愿意出来。
后来我辞职了,不久不得不搬走。收拾东西的间隙,萌哥跳进行李箱,蹲着一动不动。把它抱起来还给主人,它又挣脱跑出来。
再接到关于它的消息是几个月后,我已在上海。它的主人发来讯息说,萌哥住院了,医生判定只有一个月可活。夏天的上海老城区,又湿又闷,地铁站外尽是拆迁的景象,令人厌烦。萌哥,萌哥,我又想起北方干涩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