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初心

不忘初心。

自打有才怀上敦子，我们就反复提醒自己，我们想要的不多，只是敦子健康成长，无病无灾。这就是初心。

其实怀上敦子以前，我们就开始健康饮食，锻炼身体，生活习惯简直教科书，持续了半年多。该吃的维生素也都提前有吃，调整身体状态。当时有才忙着写proposal，我在准备一个考试，虽然不像高考前夕，但也算是我们的智商局部巅峰。后来怀孕之后，我们也继续健康饮食，天天坚持散步，按时做孕检。每次孕检正常，我们都小小庆祝一番。因为我们深知，一切的顺利都是上天给的好运气。我们不忘初心。

敦子未出生之前，我还有习惯性地加班，有才也时时颇有微词。我当时觉得要对工作负责，要做到别人没话说。这强大的惯性让我暂时忘记了初心。

后来老鱼来了，冒着疫情的生命危险。或许她只是想弥补一些，或者是想付出一些，又或者是传统文化的要求。我们全盘接受，热情款待。老鱼是上天给敦子派来的帮手，帮我们度过了最初三个月的暗无天日。

再后来我休产假了。天天陪敦子和有才，还有老鱼。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有学法语。因为面对敦子，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不如说法语。从小到大被教育要少说多做，行胜于言。果然求仁得仁，有了做不完的工作，澎湃的情感却是说不出。不过很快就放弃了。法语没那么简单，而敦子需要的是我，而不是法语。

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和相爱的人自然是两看不厌。然而和初心不一的人，就难免生出嫌隙。讽刺的是，从小被教育要善良正直公平正义，长大之后才发现，你所被要求的是卑躬屈膝跪舔服软；从小被教育要见义勇为刚正不阿，长大之后才发现，你所被要求的是精致利己权谋算计；从小被教育要有礼貌讲道理替别人着想，长大之后才发现，你所被要求的是欺软怕硬左右逢迎八面玲珑。其实这是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就像是圣诞老人。只是我到了三十二岁才知道，北极只不过是一片杳无人烟的冰海。我问有才，既然你所被要求的是B，把人培养成A不是坑人吗？有才说，其实只有你太幸运，才能在这里愤懑。大家都在毕业之后的一两年内迅速完成了由A到B的转变，就像一枚硬币，一个螺丝钉。

当我是A的时候，我有过好多不同的初心。记得小时候爷爷常问我长大以后想当什么。我那时说我要当飞行员，开轰炸机。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连轰炸机和战斗机都分不清楚。后来答案变成了科学家。初中的时候，我的理想生活是大学毕业之后成为一个商人，这样有才就可以不用上班，那样她就可以不用写作业，想干啥就干啥。高中的时候看刘猛的《狼牙》，相参军，当特种兵。其实那时已经近视了，又有比较触目惊心的静脉曲张，既当不成飞行员，也当不成特种兵了。大学的时候还打算去台湾交换，促进两岸友好交流往来。谁知两岸当场都宣布这事儿我干不成。后来也想过从事学术研究工作。大学的院长说，只要有国外的博士学位，理学院就欢迎你来当老师。来加国读精算时的打算是师夷长技，学成归国，入保监会，以一己之力振兴祖国保险业。快毕业了才慢慢明白，找得到工作就已经很幸运了，甚至已经做好了要到中餐馆端盘子养活自己的心理准备。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不是A了，但也绝不是B，就算是C吧。我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只是觉得机会好难得。

又上了七年班，考了好多考试，遇到了好多各种成色的同事，从理想主义的少年慢慢变得越来越现实主义。有才说我不似先前那般白衣飘飘了。当我不为之愤怒，转而为之欣喜的时候，我知道，白衣是属A的，而不是属我的。而现在，我们有了敦子，我是D了。

我和有才说，自从有了敦子，我整个人都轻松了。有才跟我约稿，让我翻译翻译。其实，就是初心变了。之前的初心很野心勃勃，里面有好胜心，进取心，攀比心，爱国心，虚荣心，是一颗好大好大的心。而现在，初心只是简简单单的敦子的健康成长，无病无灾。敦子不需要继承我任何的野心。更不需要承担任何他不愿意承担的“关心”。我没有那种为了敦子牺牲自己的感动。那太假了。我有的是对敦子的感恩。敦子是一名出色的外科手术医生。他拯救了我污秽混乱的初心，切除了好多现代病哲学病的肿瘤。

从此以后，请持续帮助我保有这颗健康的初心，不辜负这段万世修得的缘分。为此，我愿意与狼共舞，与虎谋皮，与敌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