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愛哭包
我好像從來沒有特意隱藏過我是一個愛哭包這件事,但它就是被隱藏了。怪我,很少在人前放鬆警惕,想哭就哭。
哭是不被允許的。心理醫生曾問我,小時候的我哭的時候,大人會說什麼。回憶的時候,我會進入一種失語狀態,一直哭一直哭,卻什麼也記不得。好像說了,“哭什麼哭”;好像說了,“就知道哭”;好像說了,“哭有什麼用”。但都是好像。扎根在記憶裡的是語氣,而不是內容。只有當我看見兒子哭的時候,過去的大人會突然附身於我,喊出類似的話。
我用很多的閱讀來說服自己,這種想法是不對的。悲傷的時候,人的大腦會陷入紅區,無法理性思考。在那個時候硬要把人(尤其是兒童)拽出來,是殘忍的。有一句“育兒金句”,每次看到的時候我都會心疼:孩子不會不愛你,他們只是會慢慢不愛自己。
然而閱讀歸閱讀,當兒子真的開始哭的時候,我的大腦也逃離到了警戒狀態,把所有的心理學知識literally拋諸腦後。我無法控制大人賦予我的“嘖嘖嘖”的語氣,只好先從內容入手,用一種嫌棄而扭曲的狀態說:“想哭就哭。哭沒有什麼不好的。不要揉眼睛就可以了。”
有了內容之後,我自己哭得好像也更頻繁了。哭吧,難過的時候,感動的時候,生氣的時候。我不再在家人面前有意克制,讓情感自然地流淌出來。後來,我的兒子會開始安慰我,會擁抱我,會拍拍我,會安靜地在旁邊,給我一個勉強的微笑。我想我大概是做對了什麼。
脫離了家人,哭似乎仍然是一個禁忌——隨之而來的羞恥感更是會讓我哭到停不下來。我最怕別人問我為什麼哭,因為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啊!有一次瑜伽課,老師很激動地說了什麼,給我指正了一下動作,我就哭了。我正四腳著地,想著背部發力,面朝地面,眼淚就滴了下來。同學問我,是不是老師弄痛我了,我搖頭。我真的沒有什麼哭的理由,我就是一個愛哭包。遇到困難就哭,真的很羞恥。
這種羞恥感是大人給我的。為什麼要羞恥?遇到困難就哭,應該是人的本能吧。好好哭一場需要多久,哭完不還是照樣能解決困難嗎?腦子又不會越哭越少。忍著不哭的話,腦子不但要處理困難本身的壓力,還要處理忍著不哭的壓力,效率應該會更低吧。只是哭一場,又不是裸奔,有什麼好丟臉的。嗚嗚嗚嗚嗚……
在家鄉的方言裡,有一個詞叫作“哭作包”,又哭又作。我好像從小就和這個詞聯繫在了一起。大人提到我的時候,總有一種戲謔的語氣,“哭作包”,“一會哭一會笑,兩個眼睛開大炮”。我也真的沒有見過大人們哭,我就一直以為哭是不ok的。
現在工作中,我遇到了挺多真的“會哭”的人。她們不會抑制情感的自由,想哭,就哭了。看到她們哭,我才發現,我並沒有那麼嫌棄愛哭的人。我只是想給她們一個擁抱。
下次自我介紹的時候,我要說,我其實是一個愛哭包哦。很想隨身貼一個告示:看到我哭的時候,讓我哭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