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蟲洞│散文
外婆似乎學會了錄音。
「好嗎?你現在在那裡好嗎?」幾句台語越過半個地球而來,像一道蟲洞突然被開啟,銜接起兩頭截然不同的時空。我想像外婆捧著手機,那泛在發皺皮膚上的藍光讓她顯得更像是科幻片裡的異形。
外國室友聽不懂這串宛如咒語的問候,只是埋頭繼續打字,外婆的台語有一股鼻音,溫柔時讓人幾乎要睡著了,兇起來則鏗鏘有聲。上一次說台語的對象是馬來西亞人,她懂華語和福建話,還有一點潮州話和馬來話,雖然各自的腔調頗有差異,但並不妨礙溝通。
舌頭容易暴露一個人的身世,會恰到好處地捲舌的人,曾在北京有過刻骨銘心的青春期和吻;舌頭可以連同喉嚨一起震動的人,也習慣了荷蘭的生水與鮮魚。
聽說在外星人的世界裡,溝通的媒介並非語言,而是意念。原理類似近年相當流行的寵物溝通,教學手冊說,你可以在心裡傳送畫面給貓貓狗狗,溝通師們甚至只需要照片就可以與這些毛小孩對話。我是信了,反正這種事情很難去驗證,網路上倒是有好多不可思議的故事,草地的畫面、家人的畫面、興奮和無奈都有畫面。
人跟人之間也可以用意念溝通嗎?心、有、靈、犀,這四個字唸起來也像咒語,我卻想不出對應的場景。
我捧著蟲洞,一邊思考該稍什麼訊息給不識字的外婆。鍋裡的馬鈴薯在熱油裡劈哩作響,很吵。之前陪外婆煮菜時,抽油煙機、大火和食物各自發出轟轟聲,讓人聽不清楚她的碎唸。「你說什麼?」我把耳朵貼近,她又講了一次,「蛤?」。
溝通不良的原因不一定是代溝,只是身處的環境充滿雜訊。外星人們也許理解,為什麼越靠近的時候越難聽懂對方,所以才使用telepathy,遠距感應。 那段錄音倒是很清晰,沒有雜訊。
我把火轉小,試嚐鹹度,煮菜的時候舌頭比科學更準確,可惜舌頭只能記憶,卻無法幫我複製出一樣的滋味。馬鈴薯、紅蘿蔔和蘑菇混在咖哩醬汁中,畫面和諧且熟悉,然後我發送出這鍋晚餐的照片給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