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熱帶分子 · 巴西巡禮2022(十五終篇)
20/21 de Junho, segunda/terça, São Paulo—San Francisco
6.20/21,星期一/二,聖保羅~三藩市
民宿規定十一點退房,蕤覺得不妨從容。 大家近十二點離開,進電梯前跟三個前來清潔的女工打了照面。
Celso老師任職心理諮詢師的外甥拉斐爾就在Pinheiros區上班,他體貼地提議我們把行李寄存在他辦公室,以便輕裝遊玩。 我們有點晚到,抵達拉斐爾的辦公樓時,他已經在路邊等著了,一身黑衣黑靴很醒目,鬈髮,瘦削而俊俏。
只是沒想到這座辦公樓門禁重重,需要填表、掃描護照、人臉識別。 拉斐爾把手機借給我填電子表格,還得向保安特別聲明我手機遺失。 上樓存了行李,想把失竊的事報知警察局備案,依然不成。 拉斐爾當場致電詢問,警局答覆是事主必須親身過來。 那邊當然不會配備翻譯。 我決定放棄。 蕤拿出一路帶來帶去沒送人的一盒薄荷味加州巧克力贈給拉斐爾聊表謝忱,拉斐爾先是推辭,然後破例說了一句英語:Thank you.
從辦公樓下來,我已餓到極點,情緒也低落,對這大都市的忍耐力近乎耗盡——那麼多門禁! 查驗! 背後隱寓的社會矛盾可見一斑。 我們仍然步行,前往附近另一個規模較小的市立市場Mercado Municipal de Pinheiros,那裡有前天晚上日本屋兩位旅遊顧問推薦的另一家餐廳Mocotó Café,是先付後食的經濟型小館,菜單不大,味道非常好,心情也隨之好了起來。
星期一什麼博物館都不開門。 抱著一線希望,我帶領大家叫車去Lina Bo Bardi莉娜·博·巴爾迪設計的另一座建築傑作SESC Pompeia 龐培亞休閒中心。 印象中它是類似北京798那樣由工廠改建的藝術園區,即使今天沒展覽可看,欣賞下那個建築也好! 遠道抵達,發現院門緊閉,只能從周邊悵望高聳的塔樓。
八個月後我才有機會故地重游進入龐培亞中心,而且幸運地遇見一位熱情善良的嚮導。
回到保羅大道,在商場里買到一些打算送人或自留的紀念品。 然而在巴西兩星期,我問了不少店家,也找不到一件印有卡耶塔諾頭像的T恤。 當眼處掛著的音樂人T恤幾乎盡是些The Beatles, The Rolling Stones, Prince, David Bowie等等,他們當然出色,可我是在巴西呀! 在保羅大道旁邊商場里最後的這次,店員特意從底下翻出一件巴西流行樂群星圖像的T恤,卡耶塔諾人在其中,但衣服碼數特大,我無法穿。
亮燈時分,我們返回拉斐爾的辦公樓取行李。 他體貼地和一位同事一起把那麼多的箱包提攜下來還給我們,免去我們再次被查驗身份的麻煩。 他說了一通臨別祝福語,我似懂非懂,只記得一句“Boa viagem!” 。 車子向飛機場開去,我愈發感到奇怪,對後座的旅伴們說:怎麼跟來時的路完全不同了? K說:是去國際機場呀。 這才真切地覺得我們要離開這個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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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三人的巴西之旅走過了該國三座大城市,里約熱內盧、薩爾瓦多、聖保羅,趕上了卡耶塔諾·費洛索演唱會、巴西情人節、聖保羅同志驕傲大遊行,每個地方都躬逢其盛。 下榻的三處民宿各有各愛:蕤鍾情里約那Art Deco房子,我喜歡里約的海景房,K則偏好聖保羅公寓的佈局條理。 我們是性格有反差的三個人,一同旅行又能頗為融洽地相處。
我們不過是淺薄的觀光客,愛拍照,大驚小怪。 與此同時,又是多少出於對MPB巴西流行音樂的共同興趣而前來。 在我,這是一次巡禮,一次朝聖之旅,也希望它遠遠不是最後一次。 我知道我的探尋沒有終點,因為卡耶塔諾憑藉將近六十年的人文主義創作和美妙歌聲,早已化為壯闊的巴西心靈的一部分。 卡耶塔諾,生於一九四二,恰與我成長於越南海防、現已過世的爸爸一般年紀。 我爸爸很平凡,默默無聞,但他一樣是熱帶之子,我亦復如是。 我對巴西種種莫名的親切感,會不會和這些有關? 會不會有前世今生? 如果有,但願前生是巴西人。
閔福德(John Minford)回憶過他從前有個學生對《紅樓夢》的評語:此書使人冬暖夏涼。 這也正是卡耶塔諾千回百轉的歌聲給我的安慰。 他的音樂每每強調敲擊節奏,但較少以銅管樂隊伴奏來營造澎湃,令熱帶越發升溫。柔情之外,他也寫出尖銳的現實,卻不會刺激人奔赴革命。 歸根到底他是個浪漫主義者。
飛機穿越著黑夜,我終於漸漸遠離胡思亂想,睡著了。
航班再度經休斯頓中轉,次日上午抵達三藩市灣區。 全球氣候變化趕上了我們這裡的「最冷冬天」,出了機場,感到氣溫一反常態地高,空氣依舊甜美,而一切景物平凡乏味得異樣。 蕤開車先送我們回家,再返回她家。
很快見到了房東,伊朗老太太F—,她提著一大袋我們出遊期間代收的郵件走到門前。 我說我只有極小的一件東西給你,不成敬意,但你有個小孫兒,你也許會喜歡它的。
那枚皮埃爾·費傑攝影作品的冰箱貼上面,有兩個小男孩騎著白闌干對坐,在薩爾瓦多,一幀黑白影像,恍若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