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吧!燃燒吧!教堂~~/《上帝之柱》
馬特市/方格子/Medium
作者剪影—一切都要從一台破車說起
這天對弗萊特來說,可說是集結所有壓力於一身,他除了無奈地瞪著自己拋錨的汽車外,根本無力去想該如何去解決這問題,光是修理費就要200英鎊,這可不是新婚、初入職場且女兒剛出生的自己能有辦法支應的費用。起初他只能自己嘗試修車,但這下好了,車子問題不但沒解決,弗萊特還不知道怎麼裝回拆下的零件,車子就這樣報廢在車庫裡動彈不得。
心情再沮喪,班還是要上,繁忙之餘只能依賴八卦閒聊來調劑身心,弗萊特此時聽說了同樣任職於倫敦晚報的同事完成並出版自己的懸疑小說,這件事變成了報社茶餘飯後的話題,終於有一天,弗萊特連同幾位同事一起去跟這位「傳說中的記者」聊天,大家都想知道他怎麼有時間抽出來寫作、怎麼找出版商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得到多少收入?「當那位同事說出200英鎊這個詞時,」弗萊特回憶道,「我彷彿得到了甚麼天啟一樣,當天回家就跟瑪麗(弗萊特第一任妻子)說,我有辦法把車子修好了!只要成為懸疑小說家就好了!」
「『喔,是喔。』當時回饋的反應就只有這樣……」
1978年出版的《針之眼》是弗萊特首部名利雙收的作品,尼爾·奈倫(Neil Nyren)是當時經手的美國編輯,此後不僅是弗萊特長期合作的夥伴,也曾在2013年陪同弗萊特出席愛倫坡終身大師獎(The Grand Master Award)。「《針之眼》並沒有實質上的創新或突破,他只是在各個方面都做到十分完美。」奈倫回憶這份作品,「1960到1970年代是諜報小說的黃金時期,包括以007為代表作的伊恩·佛萊明還有寫出《鍋匠、裁縫、士、間諜》和《冷戰諜魂》聞名的約翰·勒卡雷都是這個時期的佼佼者。市場太愛他們了,甚至不斷尋找這類型的作家,也因此弗萊特看起來是一個完美的選擇。」
儘管在懸疑故事上,弗萊特取得極高的成就,但在個人內心世界裡,他有個不太為人所知的小秘密,那就是對教堂的好奇心。在《上帝之柱》的序文裡,弗萊特提及與教堂結緣的緣由,如果讀者有興趣,我個人認為非常值得一讀。這裡讓我們更深入一點,去瞭解弗萊特小說裡教堂存在的意義。
為什麼有這間教堂矗立在那裡?這精簡的一句就足以貫穿一千多頁的故事,「為什麼想要這樣的建築?尤其是在中世紀這是非常昂貴的存在,人們沒有現代建築知識、沒有動力機具,也沒有數學知識去計算張力和應力。」弗萊特分析了中世紀對這樣雄偉建築的熱誠所在,「朝聖者是中世紀的觀光客,而教堂是個絕佳的標的,人流帶來財富,這不只限於教堂,而將惠及所有城鎮裡的商人。當時的人們可能沒有現在的經濟知識,不過他們也知道教堂是可以帶來大量的工作機會,這是熱誠所在,只是各社會階層有著不同面向的熱誠。」
「而對建築工來說,他們很清楚自己可能會在此投入自己的人生,這將會是他們的畢生之作,這樣的感覺或許部分是來自於信仰,但不必然源於此,所以不論他們是為了榮耀上帝或只是想幹大事,這樣的體悟會變成很大的動力,去完成一座永恆的傑作。」
故事縮影—教堂版一千零一頁
讀一篇故事就像在跟一個人聊天,有些故事讓你意猶未竟,期待著下次再開話題之時,也有些故事讓你焦躁難耐,迫切想離開現場。我始終不懂為何會有這樣差異,一直到讀完《上帝之柱》才體會了甚麼是好的故事架構,或許這也是弗萊特的功力,讓他初試啼聲就能在不具備創意元素的條件下,在諜報世界闖出一片天。如果你問我甚麼是故事的基本,我第一個會告訴你的就是「衝突」,只有合理且具急迫性的緊張感,才能驅使讀者繼續翻頁。然而處理衝突的情節並不簡單,如果作者沒來由的讓劇中腳色打一架,這不但不會引起讀者的興趣,反而還會讓人有種煩躁感,原因就在於這架不會推進主線,沒有增加緊張感,簡言之,就是齣冗戲。
《上帝之柱》的故事分為三條線,建築、教會及國家,先從建築線來舉例說明甚麼樣的衝突能吸引我讀下去。建築工湯姆原本為某位爵爺的兒子蓋新婚房,且料爵爺兒求婚卻不順利,在被對方羞辱的情況下,不僅婚事告吹,房也不用蓋了,而湯姆也就理所當然的失業。這裡的衝突存在於生存與理想間,對一個建築師來說,湯姆希望有一個能聞名天下的代表作,而且最好是座大教堂,但他忽略的一點是當時英格蘭正逢戰亂,其實各地都不存在有如此豐沛的資源,而湯姆只能帶著一家四口到處求尋工作機會。弗萊特製造了一個壓力,但這壓力還不夠,無法在讀者心中留下足夠的急迫感,所以他們被搶了,失去身邊的盤纏和動產(一隻豬),這下糟了,冬天將臨,湯姆沒有把握能帶著全家迎接新的一年。
這裡加了時間的壓力,也給了腳色急需改變的動力,否則全家都會凍死荒野。但這還不夠,弗萊特不想就這樣放過湯姆,所以在此顛沛流離之際,又加了一點壓力,湯姆的老婆艾格妮絲要臨盆了。到此,湯姆起了把自己建築工具賣掉換取微薄糧食的念頭,天秤已往生存一邊徹底傾斜了過去。但不等湯姆來得及動作,弗萊特又伸進了魔手要打亂這一切,艾格妮絲在雪地裡生產了。在兵荒馬亂之際小孩勉強保住,但艾格妮絲卻走了。留下湯姆及三個小孩要面對這無情的世界。
瑪莎還抱著嬰兒。「把他給我。」湯姆說。
她盯著他,眼中充滿了恐懼。他用另一半乾淨的斗篷把光溜溜的嬰兒包好,然後放在墓塚上。嬰兒嚎啕大哭。他轉向兩個孩子。他們倆呆呆地瞪著他。他說:「我們沒有奶養活小寶寶,就讓他在這兒和媽媽躺在一起吧。」
瑪莎說: 「可是他會死的!」
「是啊,」湯姆說,使勁控制住自己的聲音。「不管我們怎麼做,他都活不成了。」他真希望嬰兒不要再哭了。
湯姆收拾起他們的家當,一一放進鍋裡,然後照艾格妮絲原先的樣子,把鍋捆到背上。 「走吧。」他說。
瑪莎開始抽泣。阿夫烈臉色慘白。他們在天色微明的清冷早晨中上路,沿著大道走去。最終,嬰兒的哭聲消逝了。
教會這條線中,是一條理念與現實的衝突。對菲利普來說,敬神是他人生唯一的目標,但在接下神的旨意掌管王橋修道院後,才發現神給了他一個艱困無比的道路。這裡是一個管理鬆散、建築頹敗且人心浮動之地。菲利普一向認為上帝會給予人們最合適的安排,但在這裡他卻發現自己必須踏入宗教界的鬥爭,否則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座上帝在世間威嚴的象徵漸漸斑駁,敬神者已然如此散漫、更遑論將血汗奉獻給教會的百姓會如何看待如此殘景。弗萊特要讓菲利普陷入自己不願涉入的世俗,於是迫使他去面對理想可能被踐踏的未來,菲利浦別無選擇,他只能選擇競逐王橋副院長的遺缺。但世俗終歸是世俗,在掌握修士們大部分的投票權後,遠道而來的沃爾倫副主教卻帶來壞消息,奉主教之命前來提名副院長人選的他才是最後主宰選舉的關鍵。沃爾倫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他跟菲利普一樣敬神,但卻走著截然不同的道路。讓我引述一段對話,這裡他與菲利普正商討著副院長的「提名」。
「讓我把話說清楚一點 」他說:「主教本人已經老了。他總有一天會死的,屆時我們就需要一個新主教,就像今天我們需要一個新的副院長一樣,王橋的修士有權選舉新主教,因為王橋的主教同時也是這座修道院的院長。」
菲力普皺了皺眉。這不是扯得太遠了嘛。他們要選的是副院長,而不是主教。但沃爾倫還在繼續說著。「當然,修士並不能完全自由地挑選他們喜歡的人當主教,因為大主教和國王會有他們的看法;但最終是修士使任命合法化。到那時候,你們三位將對決定有強大的影響。」卡思伯在點頭,似乎這證明了他的猜測是對的,此时,菲力普終於看出端倪。
沃爾倫最後說:「你想要幫你當上王橋的副院長。我想要你幫我當上主教。」
弗萊特在接受訪問時,用很傳神的形容來描繪沃爾倫這個人,「菲利普會自問『為什麼要蓋大教堂』,而沃爾倫的問題卻是『在這裡蓋大教堂有甚麼好處』。」同樣是敬神,沃爾倫把自己的地位放在神之下、宗教之上,教會只是他用來擴大自身榮耀的工具,因為他相信只有至高的權利才能推高神的崇高性。無疑地,沃爾倫是以神的代理人之姿立足於宮廷中,他不害怕涉足世俗鬥爭、不排斥追逐宮廷權勢,為了取得競爭優勢,他可以赦免利己者的殺人罪,甚至很樂意由自己動手。而菲利普終生可能都會自問,是該與這種人合作來拯救頹敗的王橋,抑或是放手不顧,由上帝給與最好的安排?
在國家這條線裡,我們看到了自己與外界的衝突。艾蓮娜出身伯爵世家,從小被眾人呵護長大,總是被敬稱為郡主的她有著獨立且自傲的個性。在適婚年齡之際,她心裡想的不是為了家族要下嫁哪個政治世家、也不是為了自己要選擇哪位求婚者。對艾蓮娜來說,以女性之姿繼承伯爵才是自己的人生目標。然而這樣的志向卻招來天翻地覆的巨變,自己的父親在英格蘭內戰裡選錯邊,不僅失去了領土還成了階下囚,而毀滅這一切的主謀竟是曾當面拒絕且羞辱的求婚者,威廉.漢姆雷。艾蓮娜的一切被剝奪了,包括地位、夢想、身體及尊嚴。在被迫露宿荒郊之際,她被守林人騙去財物,伯爵之女的頭銜不但無法提供保護,還反倒害自己變成他人覬覦的目標。而最令人難過的是,在千辛萬苦下終於成功取得與父親探監的機會時,父親最後的遺願卻是要艾蓮娜好好輔佐弟弟理查成為故居的伯爵。
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從來沒有人問她想怎麼過她的一生;但那念頭轉瞬即逝。這就是她的命運,既合適又恰如其分。她並非不情願,但她明白這是決定命運的時刻,她感覺到自己已無退路,她生命的方向從此固定,無法挽回了。
她把手放在劍柄上發誓,聲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堅定有力。「以全能的上帝、耶穌基督以及所有聖徒的名義起誓,我會照顧我弟弟理查,直到他完成他的誓言。她在自己胸前畫了十字。完成了。她想,我已經立下誓言,寧死也不違背,這念頭帶給她一股巨大的欣慰。
被迫逃亡至此,對於未來的茫然有了著落,艾蓮娜的確會感到如釋重負。但她沒想過的是,放棄做自己只為他人而活卻成了她的人生難以擺脫的枷鎖。如果順風走上他人決定的道路,某方面來說真的是令人慶幸,但人生不全然是順風,當路途變得坎坷到甚至無以為繼時,這時候才會讓人覺悟到不論方向是誰決定的,最終還是得由自己對人生負責。為了幫助弟弟從軍,艾蓮娜開啟了經商之路好應付各項支出,但為此她放棄了自己的愛情、過去的志願,還委身於她不愛也不愛她的人。為別人而活的艾蓮娜在遭逢挫敗後無法再站起來,她必須尋得自己內心的答案,才知道人生這條路該怎麼走下去。
如果作家狠不下心對待自己故事裡的腳色,讀者是無從察覺急迫性的。弗萊特利用流暢的故事線加速壓力的形成,且令人驚訝的是,應付挫折的解答往往會是開啟另一次考驗的挫折,以至於整部故事起起伏伏,讓我總是時時戒備著突如其來的懸崖。但那逐漸邁向光明的發展卻很容易讓我放下戒心,以至於在踏出步伐的當下,我才意識到足底是令人望之生畏的深谷。就如同真實人生一般,總有我們察覺不到,或者難以處理的惡意在伺機發動襲擊,當然不是每次都能安然脫身,每次的狼狽總會留下些痕跡,無論在心靈或身體,但也因此整本書很完美地將人生編成可歌可泣的經典,或許每個真實的人都是如此,有著難以啟齒卻引人入勝的故事。無怪乎弗萊特雖然是以諜報小說起家,在往後的各種場合中,最常聽到的卻是,「您好,我是你《上帝之柱》的書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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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 https://www.panmacmillan.com/blogs/fiction/ken-follett-kingsbridge-novels-interview
- https://www.entrepreneur.com/article/356563
- https://www.criminalelement.com/the-edgar-awards-revisited-eye-of-the-needle-by-ken-follett-best-novel-1979/
- https://www.oprah.com/entertainment/ken-follett-on-the-cathedrals-and-clergy-of-pillars-of-the-ear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