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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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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試作---【復仇的白骨】

文學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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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刺骨冷冽的風像刀片般呼嘯而過。

由於風速太快,部分凋零的樹皮甚至被強削下來,夾雜著雨雪無情地吹打在身上,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嗉。

被天氣強奪著體溫,我不禁咒罵著自己:

「該死的,為甚麼我昨天不出門撿柴?」

十二月的昆特山脈是極寒的地獄,昨天我舒服地在爐火前烤著凍僵的手,眼看木柴即將燒完,看見外頭飄著的陣陣雪花,又瞧瞧門上的溫度計。

「今天就算了吧….」

今日凍僵的我,此刻後悔莫及。


左一步、右一步,我將雙腳穩穩地插入雪裡,吃力地睜開眼睛。迷茫之中,我隱約看到遠方有幾粒光點閃爍著,彷彿在邀請著暴風雪中迷途的旅人們前去拜訪。我連忙加快腳步,向著燈火前進。

艱難地抵達店門口之後,我看到的景象令人失望:破舊的木門上有一個一個被刺穿的洞,像是有棕熊或山獅曾經將爪子狠狠插入其中。奇妙的是,門的絞鍊卻意外的有上過新油的痕跡,懸掛著的招牌十分破舊,上頭用斑駁的紅漆寫著:「山杖酒吧」。

「看這門的破損程度,或許是店主棄置的。之後由迷途的登山者重新上油,以作為臨時的避難所吧。」我心想。

不管怎樣,總之先進去躲躲。我急忙推開了吱呀作響的門。

放眼四周,店內椅子凌亂地四處倒置,桌子被推開,開通了一道寬廣、往廚房的道路。廚房外的吧檯已經掉漆,原本的乳黃露出了底下的原木色,上面放著背包和火柴。牆上掛著各式動物的頭部標本,馴鹿、狐狸、野兔瞪著渾圓的雙眼,看起來令人不寒而慄。黃光的吊燈被吹進來的風搖晃,發出難受的金屬摩擦聲。

「有人在­­嗎?」

我刻意放開嗓子喊,作為我擅自進來的警告。

等待了許久,我才聽到急急忙忙的腳步聲從廚房傳來。

「啊啊,失敬失敬,你是登山客吧?」

一位著厚重登山大衣,頭帶毛帽的矮小男子從廚房探頭,喘著氣向我打招呼。

「不瞞您說,我是來撿柴的。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暴風雪迷了路。」

我指指背在背後大量的枯枝。

「這種天氣來撿柴?客人您真是奇怪的人啊!」

店主笑著,手緊張地在褲子上擦來擦去。我不好意思透露我懶惰的失策,所以就沒多加說明。

「啊啊,先不管這個了,老闆,你這裡有咖啡之類的東西嗎?我好冷。」

我趕緊用點單轉移這尷尬的情況。

「喔喔,有的有的,但不瞞您說,我只是來巡視這餐廳有沒有甚麼被風雪吹倒的東西而已,所以可能只能提供咖啡。」

「餐廳?但是店門口寫的是酒吧。」

我疑惑地說。

起初我想著或許不會提供咖啡,來杯白蘭地暖暖身子也好,沒想到竟然有咖啡,卻沒有賣酒。

「啊啊,不是的,因為經營不善所以前幾個月決定改為餐廳了。」

老闆慌張地說明。

門上的洞或許是酒客或討債的人弄的,我幾乎能想像眼前這位看起來有點怕生的老闆頂著門求饒的樣子。

「我馬上去為您準備咖啡,請稍坐片刻,休息一下吧!」

說完老闆連忙扶正其中一張椅子,請我入坐。

暫時放下背上沉重的木材,如釋重負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因為坐在靠近吧檯的位置,能清楚地聽見老闆在廚房裡乒乒砰砰的翻找聲,原本想小睡片刻的我,沉重的眼皮像是被噪音撐開一般,迫使我保持清醒。無可奈何下,只好隨手抓起地上的報紙消磨時間。


第二章


報紙上似乎都只有一些壞消息。最近山難頻仍,山林管理處的搜救部隊幾乎天天出勤搜索生還者,同時也在搜索遺體。看著照片中痛哭失聲的家屬和站在旁邊不發一語、面色鐵青的搜救部隊,我漸漸回憶起了父親。


父親在我小學時也是搜救部隊的一員,當時昆特山脈仍屬未開化之地,陡峭的斷崖和山路遍布,很少有提供給觀光客走的步道或攀岩用釘。


那天和今晚一樣是暴風雪之夜。


因為有不聽勸阻入山的登山客受困山中,父親只能冒險前往搜救。他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你和媽媽先吃飯吧,不用等我。」


那時我早就知道溫柔的母親不會聽他的話。我們坐在桌前談天,企圖讓等待父親的時間變得不這麼痛苦且漫長,然而,我們再也等不到父親回來­――他被宣告失蹤,再也吃不到那晚母親煮的雜菜煲。


回憶起痛苦的事情讓我不由得握緊雙拳,報紙的邊邊角角被我顫抖的手指捏得稀巴爛。當時看到報紙上寫著「遺體未尋獲」的我,早已暗自下定決心,此生絕不會離開昆特山脈,希望在死前能再見到父親,無論他是死是活。


忽然間,難過的情緒被老闆的腳步聲沖淡了。他邁著短小的步伐,小心翼翼地端著黑咖啡走了過來。

「請喝吧!但味道或許不合您的口味。」老闆擔心的說。

「沒關係的,在這種天氣能喝到熱咖啡就已經是一種享受,我還奢求甚麼呢?」

我啜飲了幾口。的確,老闆泡的咖啡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鐵銹味。


老闆也在我對面拉開椅子坐下。從各種方面來看,他都是一位奇怪的店主,不管是我進門時和我對話的緊張兮兮,或是現在坐在我對面,一同啜飲著黑咖啡的舉動,都讓我覺得他不是當老闆的料,和顧客的交談太過結巴,上了餐點後又太過放鬆。

「最近的壞事真多呢…..」老闆翻看著報紙。

「外地人總是小看山,山則以它的憤怒使人葬身其中。」我喃喃念道。

「客人您是搜救隊員嗎?我似乎有聽過這句話。」

「我父親曾經是。但家父在九年前為了搶救登山客意外身亡…..」

「啊……!」

我望向老闆。他的表情一瞬充滿驚懼,瞪著報紙,張開的嘴猛地閉合起來。

「老闆,你怎麼了嗎?」我疑惑道。

「沒、沒事,」老闆深吸了一口氣,

「想起了過去的回憶罷了。」他緩緩地說。

「是和山難有關嗎?」

「呃,是的,我也曾經差點命喪於此山上。」老闆回憶似的抬頭,望向廚房。

我不怎麼意外,住在昆特山脈的人一生中總會有幾次被此山的凶險所震懾。能在山路旁開店的人,想必是更有經驗。

老闆繼續翻看著報紙,翻到最後一頁時,他抽掉了其中幾張,站了起來。

「我去將廚房裡的油煙清理一下,您慢慢休息吧。」

說完他便快步走進了廚房。

我翹著腳繼續喝著咖啡,慢慢翻閱著剩下沒看完的報紙。廚房裡傳來了陣陣像是菜刀碰撞砧板的敲擊聲。

「山中謀殺案件,兇手有前科,仍然在逃…..」第七頁被這幾個斗大的字佔去了大部分的版面。我邊讀著內文邊朝廚房大喊:

「老闆!不需要準備餐點!我不會叨擾您太久的!」

「別客氣!我煮一鍋野味湯來讓您嘗鮮一下!」老闆喊著。

「那就謝謝您了!」

我喊道。在如此寒風中的夜晚能喝熱騰騰的肉湯,夫復何求?


第三章

 

「一起驚悚的殺人案件在昆特山脈雷德鎮發生!尚有前科的通緝犯艾維‧史東於五月二十四日被人目擊攜帶不明長形黑色袋子往山上走去,目擊民眾已立刻通知警方,然而警方於五月二十五日跟丟…….」

我往後翻頁,卻發現已經是最後一張,剩下的報紙似乎被老闆拿去清理油煙了。

「媒體用這種寫法還真是嚇人,最近雷德鎮的鎮民應該都會被嚇得不敢出門吧….」我暗忖。

或許是因為擔心住在雷德鎮的朋友,我忽然感到一陣尿意。

「請問有廁所嗎?老闆?」我大聲的向廚房詢問。

「抱歉,並沒有!但您可以從吧檯旁邊的小門出去解決一下!不好意思啊!」老闆喊道。

我走向木門,途中往廚房裡望了一下。老闆肥短的身軀在火爐前移動。廚房地上散落著外套和鞋子,其中有幾雙還是名牌。我不禁感到人不可貌相,原來老闆其實是有錢人?

我走出去對著雪地小解,溫熱的尿液融化了白雪,露出了部分底下的黑土。然而露出的東西竟不只是泥土,我嚇得倒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


那是人的頭骨。


突如其來的驚嚇讓我腦袋一時轉不過來。酒吧?人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暴風雪有漸漸變小的跡象,我靠在門邊驚恐地思考著。

         

老闆一開始的舉動早已讓我覺得不太對勁,但他好客的態度讓我放下了心防。從他把酒吧說成餐廳這點來看,他似乎對這裏不算是很熟悉,看到報紙後驚恐的表情更讓人起疑。

忽然間我想起了老闆取走的那幾張報紙。通緝犯艾維‧史東,仍然在逃。


如果是有前科的罪犯,山林報一定會附上照片。

廚房地上的外套和登山鞋。

雪地中的白骨。

剎那間,我似乎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個罪犯為了躲避警方查緝,帶著屍體躲進山中。看著逐漸逼近的風雪,他勉強找到了山路旁的一家破敗的酒吧,躲了進去;而正要處理屍體的當下,有一個不速之客闖了進來。這就能說明為何老闆探頭出來時氣喘吁吁的說著話――因為剛剛將屍體放下,當然十分累人,要在昆特山脈揹著一具成人的屍體爬山,更是非常艱鉅的任務。咖啡只是幌子,有經驗的登山者必定會準備咖啡粉在身上,熱水瓶更是必需品。只要用求生用的小火爐來加熱冰雪,就能輕易生出滾水。


由於我所設想的狀況實在太過可怕,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老闆就是艾維‧史東。


第四章


設想好一切應對的方法後,我將綁在小腿上的獵刀取下、將固定紐鬆開、再將刀插在腰間。最壞的下場就是要和兇惡犯搏鬥:我腦內的想像充滿了嘶吼和鮮血,使我的腎上腺素狂飆,雙腿不聽使喚地劇烈顫抖著。


「別怕,托爾,你是搜救隊員的兒子。山比人更可怕,如果你有勇氣面對山,那區區一個罪犯一定可以輕鬆應對!」我在心裡不停地想著這段話,想為自己灌進些許的勇氣。


我緩緩推開木門,往廚房偷偷窺視。裡頭空無一人,爐火已經熄掉,用來切割肉的彎刀雜亂無章的被丟在桌上,上面沾滿令人不快的暗紅色、乾掉的血。


「客人!我在這!」

我嚇得猛然轉頭,看到老闆,不,是艾維,坐在我的座位對面,桌上放著兩碗熱氣蒸騰的肉湯。

看到老闆看似無害的微笑和冒著白煙的餐點,我幾乎無法自已的乾嘔起來。


面對這種生死交關的時刻,時間似乎像果凍一樣緩慢的流逝,近乎停止。我能清楚看見艾維‧史東跳動著的睫毛、僵硬的笑容和那努力想掩飾、但卻嶄露無遺的惡意在他身後無限開展。


我巍巍坐下,右手放在腰間的刀柄上。


「來!喝吧!我對我的手藝可是頗有自信!」艾維大笑著說。

我瞪著在碗中漂浮的肉塊,因為被煮的過熟已呈現死白色。


「這是人肉這是人肉這是人肉這是人肉這是人肉!」


我腦袋的理智瘋狂地大吼,我的手已經僵硬得如石塊,無法移動。現在是攻擊他的好時機嗎?還是我得喝一口湯來換取他的信任?他有沒有可能在湯裡下藥?一想到我可能是艾維的下一個獵物,被煮來蒙騙另一位無知的登山者時,我簡直恐慌得停止思考。


我得喝。我眼角的餘光掃到了艾維的隱藏著的左手,像是在緊握著刀刃;現在的狀況就如同西部決鬥的槍手,一旦猶豫或下錯決定,就不可能看見明天的太陽。看來勢必得先喝一口湯,才能讓他緊繃的肌肉舒緩下來。


我強忍著逐漸上湧的喉頭抓起了湯匙,舀起了一塊肉。它泡在湯裡載浮載沉著,我耳旁似乎聽見受害者死前無助的哀嚎聲。

「吞下去,為我們報仇!」死者們吼叫著,在肉塊滑進喉嚨時緊緊掐住我的聲帶,我想說些甚麼,但被強制轉換成了恐懼的咽噎。

我的眼角餘光瞧見了艾維緊握的手慢慢鬆開,放到桌子上。

「味道如何?還能接受嗎?」

他笑著問。像是我已完全被他裝入麻袋裡,可以任由他宰割了。


這就是動手的最好時刻。


我猛然抽刀,倏地站起來,力道之大甚至翻倒了桌上的咖啡和肉湯;在他的眼神裡我看見他的情緒由震驚轉成害怕、再從害怕轉成狂怒。我跳上桌子往他的胸口一陣猛刺,捅著捅著,我看到了帶著氣泡的鮮血從傷口像湧泉一般不停地向外流;他的雙手像是要做些甚麼一般忽然升起,但又像絨布玩具一般無力地放下;轉眼間他已倒在地上,鮮血直流。


我做到了。我為死者們報了仇!因為瞬間的放鬆,我的雙腿不聽話地癱軟,已無法支撐自己的體重。


「為…甚麼….為…甚麼…..」艾維用僅剩的氣音間斷地說著。


「你沒有將殺人案件的報紙完全拿走是你的敗筆,」

我癱坐在一旁大口的喘氣,慢慢說著。


「隨著時間慢慢顯露出來的白骨更是讓我明白,你就是艾維‧史東。」


屬於艾維‧史東的第五章

 

艾維的思緒已經慢慢遠去。他對眼前的這個男人,感到無以名狀的驚嘆和憤怒,

「誰知道今天會栽在那個搜救隊員的兒子手上。」艾維想著。

那句話讓艾維想起了一切。那一晚,那個搜救隊員撞見他在同一間屋子裡處理著屍體,在他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艾維早已將他殺人無數的獵刀深深埋進了搜救隊員的胸口裡。

「是那個頭骨,」艾維想起。

「我隨手棄置的骨頭竟然會來向我報仇。」

隨著思考消失,艾維彷彿看見了那位搜救隊員對他說著:


「隨著時間慢慢顯露出來的白骨更是讓我明白….你就是…艾…..」。

Fin.

CC BY-NC-ND 2.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