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葩打工记之在南京东路鉴黄的日子
我们的工作就是下片拉片审片,从头到尾大致翻阅,把不合适的大尺度片段拖进剪刀手软件,咔嚓剪掉再传到后台片库,输入主演名单。不用考虑清晰度,反正片源也不是高清4K蓝光。面试时反复被问到是否会操作剪辑软件,得到确认后很快就通知可以去入职。
休息的间隙刷新闻,提到人工智能,第一反应不是失业风险,而是为什么这工种还没有被人工智能接管起来。公司打着某知名互联网厂牌的名字,做的产品面向也是一样的下沉渠道。在报业大厦的二十多层楼,隔壁是某知名报社,他们的员工多是中年,通常来得很晚。冬天晚上天黑得早,横过南京东路的半空,透过玻璃窗,对街金融大厦的灯火美得惊心动魄,蓝色深海里上层洋流的磷光闪闪,巨幕下自己是下层的蜉蝣,只靠着一点过滤后的营养就能过活。
一天至少要审三十部以上,赶上敏感资源下片是非常缓慢的,台式机屏幕上不缓不慢的进度条始终显示为零,传片速度也不能快。紧赶慢赶最多一天也只能下审剪传二十部。
主管是个本地女人,有很直的鼻子和很冷淡的神气,话不多也不爱说,入职五天后,她交给做微信公号的新任务,轮流值日,一周两次。内容是荐片,尺度要最挑逗而又不会被举报、文风要清纯但又不失风骚。
一圈桌子、一排老式电脑、饮水机在旁时不时咕噜一声。这就是视频运营部的全部家当。
男生只有一个,上的当地海事大学,挂了门课延毕了,不得不出来揾食,比照没得毕业证的实习生待遇。他说着话漏风厉害,仔细瞧原来少了两门牙,最后才知道原来走路踩空摔的,暂时没法子补上。话却一点不少,总大呼小叫咿咿呀呀,乐呵呵帮着饮水机换水。
旁边工位的女孩子叫豆豆,梳很短的沙宣头。戴着眼睛,手指很长,讲话慢悠悠,却总能把片子都弄完。过几天稍微熟识起来,聊了几句,她忽然小声问:你是不是藏族人?
我们坐在那神色凝重,滑着鼠标,不耐烦地看完男女主角亲热,把键盘摁得恶狠狠,亲吻抚摸还是别的都不能留。
对面的工位上坐着两个做界面的当地女,好得像《闪灵》里的双胞胎,上厕所、下楼买午饭、在办公室聊八卦都形影不离。
你知道吗我爸说要给我在机场附近买一套小公寓。
你家都好几套了。哎我下个月要去巴厘岛。
你试试这个口红颜色好看得飞起。
这个薯片好吃吧。
没有人要求过他们安静,也许是被这些内容吓到了,地头蛇不要去招惹。
开过一次会,由不知什么部门的胖女人主持,穿得很像机场站姐头子,胖得像某知名负面新闻比旗下艺人还多的经纪人,敞开嗓子脏词不绝,一直喋喋不休什么转化率不行,用户留存率不行。视频运营部的女头头面色凝重,拿手指敲着假皮笔记本不说话,剩下的我们也都盯着面前的白纸。
奇异果的单位也在最顶楼,终于有次在午餐时段在楼下碰到。他穿正装,没有系领带。抱怨有场活动要求他做主持。末了又加上一句。
不过他们给了红包,用微信转的。不算到工资里。
他带着去吃猪排饭,那附近有很多小餐厅都是一个路数:打暖黄色灯光;墙壁上贴着仿旧电影海报;吧台、酒柜墙和狭窄的木桌子。这种调调首先就吓跑囊中不那么自信的过路客。
我们坐在后院的天井里,他帮着点了单。上来的猪排炸过,搁着生包菜丝和酱油膏。他剩下一块米饭,看着苹果表,还有时间。接着付账,走出去扑面而来的冷风,不往回走,而是相反的路,绕到地铁口老小区里,法国梧桐开始转黄落下,清洁工人在低头扫得悉悉嗦嗦的。
可能会搬家到这里。
他笑嘻嘻地踢着腿脚伸展:他老抱怨正装太束缚。
租金呢?
六千一个月。
在心里换算了一遍。没接话。也没什么好接。
冷空气南下,几天之内变得非常寒冷,女头头叫了去面试时的小办公室,大意是有没有什么困难。只回答剪辑数量跟不上那么多。她难得笑了一秒。公号写得还行,以后给安排多点公号的活。
往后的时间变得很模糊,日子拉得缓慢绵长,终于被提到后台上传数量。 再一次坐在办公室 窗边, 往下看 南京东路, 车流成了缓慢移动的棋子 。
不想考虑留下了。
女头头不惊讶。
是吗?她扬起眉毛。好的知道了。
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和豆豆小缺牙去食堂吃饭,拿托盘点了小碗咸鸭肉、青菜、南瓜。豆豆坚持由她付账。
其实已经算做了很久,上一个试工的,只做了半天说要上厕所就再也没回来。
吃完饭最后一次上到观景层,天气其实不好,是冬季常见的阴郁积雨云。
最初面试一谈完,走到上层去找奇异果,走近他们的前台,报出名字,他一脸迷惘地跟在前台小姐后,惊讶又无奈地摊手。摁电梯上到观景层,他用职工卡买了两杯热饮。那天的天气也很不好。
忽然想起,入职文件上有一句是否有抑郁症。剪个片子鉴个黄,哪来的抑郁呢。
哗啦啦翻了过去,打个大大的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