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Day2 守著收音機的房間
從小學到中學,是父母嚴格限制看電視的年歲。家裡有一台金星黑白電視機,需要依靠不停晃動兩根天線來調節各個頻道的清晰度,幾乎所有的爸媽都擔心孩子沈迷電視,常常把電視機緊鎖在房間裡,不讓我們進房。
雖然我是從這個黑白影像的盒子裡最早獲得關於天安門事件的印象,也是在這個盒子裡得知張愛玲去世的消息,但記憶中的魔力之地卻不是這個黑匣子,而是退而求其次的另一個盒子——收音機。
因為父母不把收音機當成洪水猛獸鎖起來,所以我每天放學回家都有一台紅燈牌小收音機陪伴著寫功課,一直可以聽到睡前節目《半個月亮爬上來》。
當時正是香港樂壇在內地風行的時期,收音機裡可以輪番聽到小虎隊、四大天王的歌曲,對我們而言像一個全新的世界撲面而來,可以歌唱大家難以啟齒的愛情故事,歌唱對未來的嚮往和對當下的迷惘⋯⋯幾個小夥伴在一起聽節目,也有聊天和故事,甚至有大上海各條街道的交通實時播報。家住上海周邊的縣城,卻尚未踏足上海那樣的大城市,對大上海的想像更多來自於交通台裡播報的街道名稱。當大學第一次到上海的時候,我已經對每條街道名耳熟能詳了。
當然,對收音機的魔力想像,更多來自第一次與外面世界的連結。電台裡有幾檔節目是我當時喜歡的,陳丹燕的《十二色彩虹》其實是一檔中學生節目,常常可以聽到各個城市同齡人的故事,讓幼年的自己不再有孤立於世之感,在節目的引導下也會帶來閱讀,四處搜索節目中提及的書,比如陳丹燕的小說《女中學生之死》,以及當時流行的讀物《少年文藝》。
然後開始有了向電台和雜誌投稿的念頭。常常關在自己獨立的房間裡,悄悄記下投稿地址。然後在某個週末的午後,寫下聽節目的零碎感想,悄悄寄出信件。
在接下來的每天默默等候自己的信件被播出。在一個學期末的傍晚,真的如願以償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接下來日子開始在學校裡收到來自全國各地鋪天蓋地的來信。起初幾日是每天三五封,老師會投來異樣的眼光,好像是我出了什麼問題。我會選一兩封信回覆,打聽一些遠方的問題,比如北方是否下雪了,你們學校什麼時候放假。
後來,收信突然終止了,我也便回覆到學期末應考的狀態。直到考試結束,老師抱著一箱子信過來,我才知道他怕越來越多的信影響我考試,悄悄把信存了起來。
記得那是個寒假的開始,我期末考試考得還不錯,班主任是笑盈盈地把一盒子信交到我手中的。然後我和我的兩個小伙伴一起,在冬日陽光下,一邊聽收音機裡輪番的港台音樂,一邊讀著每一封遠方來信,我們都笑得特別開心,好像知道了很多遠方的名字和與我們相似又不同的故事。然後我們挑幾封有意思的信,一起寫回信。最後固定下來常常通信的人就在十個左右。到升學之後就又慢慢疏離開來,好像大家都捲入了忙碌的學習生活。升學住宿之後,連收音機也很少打開。
但是那個冬天,陽光和音樂伴著各種花色的信紙,在我們面前打開了一個巨大的世界,讓我開始甄選遠方的城市,想著以後要去到他們那裡,感受他們的天氣和生活。
現在我們不再與人寫紙質的書信,也沒有了人與人之間經歷長久等待後的驚喜,但我還一直懷念聽著收音機慢慢在紙上摩挲書寫的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