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生根的過程:臺灣美術史中的芒果
說到臺灣的芒果,不得不提被海外媒體、旅遊雜誌大力推荐的芒果冰。在冒著白煙的綿綿冰淋上煉乳,撒上切塊的芒果及芒果冰淇淋,欲罷不能的一口接著一口享用,可謂浮瓜避暑之樂事。
如今,芒果冰已成為足以代表臺灣的美食之一,以芒果冰聞名的臺北永康街,也時常可見被旅遊雜誌所推薦,前來一嚐沁涼滋味的外國遊客。
然而眾所周知,芒果(檬果、樣仔、檨)並非臺灣原產的水果,它是如何歷經數百年的栽種與移植,最終成為代表臺灣的水果?其漸進的過程在臺灣美術史中可見端倪。
首先簡述芒果在臺灣的栽種史,連橫《臺灣通史》有云:「檨,即檬果,種出南洋,荷人移植,至今尚有存者」,可知臺灣引進芒果的歷史可以追溯至17世紀的荷蘭統治時代。清領時期,福建巡撫曾上供臺灣「番檨」製成的果乾,獻給康熙皇帝,可以想見芒果對來自北方草原的統治者而言仍頗具吸引力。
但一直到日本接收臺灣,芒果種植都沒被視為一項「產業」。
直到日治時期,以臺南、嘉義為中心,日本引進來自菲律賓農事試驗場的南洋種芒果苗木。可以看到當時芒果被視為臺灣著名的熱帶水果之一,出現在宣傳臺灣物產的觀光明信片中,成為熱帶臺灣的視覺形象代表。
說到熱帶,芒果作為南方意象的表徵,可以用後印象派畫家保羅.高更(Eugène Henri Paul Gauguin, 1848-1903)的畫作來舉例。
1887年的春天,面臨財務困難的高更,與友人前往中南美洲的巴拿馬,在巴拿馬運河的工地當苦力。不久之後,高更搬到了位在加勒比海上的馬丁尼克島。熱帶地區的風土、人文給予高更豐沛的創作靈感,先後完成《馬提尼克的芒果》、《有芒果的靜物與木槿花》(1887)等以芒果作為熱帶圖像的作品。而後他旅居南太平洋大溪地島嶼時,作品裡也時常可見芒果的存在。
高更、梵谷、塞尚的作品,在20世紀初期受到日本、臺灣畫家的喜愛。那麼,身處在熱帶一向臺灣畫家,是如何描繪自己故鄉具有代表性的熱帶水果?他們與旅居加勒比海、南太平洋的高更,是否存在著創作上的共相?有趣的是,我們似乎可以發現,日治時期的臺灣畫家並不怎麼喜愛描繪芒果。
以陳澄波、陳植棋、李梅樹等日治時期的前輩畫家為例,在他們的靜物畫,他們多選擇蘋果、橘子、葡萄等水果,或是番茄、洋蔥、蔥段等蔬菜。當他們有意表現「南國」意象時,則多半會選擇鳳梨、芭蕉、香蕉等臺灣較為尋常的熱帶果物,而非芒果。
少數可見的例子出現在李石樵的《蔬果圖》,這是一幅年代未定,由其友人陳澄波所收藏的作品。外皮偏綠長有黑斑的芒果,與番茄被盛在花口瓷碗內,比較像是非正式的隨興之作。考慮到陳澄波的生卒年(1895-1947),這幅畫比較有可能是戰前至戰後初期的作品。
日治時期臺灣畫家之所以不熱衷於描繪芒果,會是因為當時芒果的產量不豐嗎?有關這點仍需要進一步的調查。不過與之相反,當時住在臺灣的日本人畫家(日籍畫家),似乎更常將芒果入畫。例如任職總督府港灣課的業餘畫家福井裕宣《有芒果的靜物》(1942),將對日本人而言相對罕見的芒果當作主題,入選第5回總督府美術展覽會。只可惜現今僅存黑白照片,難以進一步從芒果的顏色、大小來推敲可能的品種。
芒果主題受到臺灣畫家的重視,可能要等到戰爭結束之後的美援時期。1950年代,JCRR(中國農村復興聯合委員會,農委會前身)從美國佛羅里達引進更多的芒果品種,這其中就包含有名的愛文芒果。60年代以後,農復會又從夏威夷、東南亞及拉丁美洲等地引進聖心等芒果品種,使得芒果的栽種及種類遠比日治時期來得豐富。
在臺南畫家郭柏川的《夏日水果》(1971)中,描繪盛裝在青花瓷盤中的芒果。橘紅的芒果在光線的照射下映著高亮的白光,南國的芬芳伴隨濃郁的果香撲鼻而來。值得一提的是,郭柏川以容易滲透稀釋的宣紙媒材搭配油畫顏料,使色調呈現溫潤的透明感。
到了1986年賴政坤入選省展的《芒果成熟時》,畫面中成熟結果的芒果樹與臺灣常見的紅磚房舍,成為畫家勾勒童年記憶風景的視覺符號。可見芒果圖像已在臺灣畫家的筆下落地生根,深入這塊土地的每個角落。
直到1990年代,芒果冰成為臺灣重要的觀光甜點。通過梳理臺灣美術史的芒果圖像,我們可以發現,芒果歷經荷蘭、清代、日治時期,從來自南洋象徵南國情調的視覺符碼,變成畫家筆下象徵臺灣常民文化的水果。夏天到了,不妨訂個芒果來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