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談我的困境哲學
多年來我都在糾結一個問題:究竟我的視力障礙是否造成人生的困境?我的視力障礙是否使我很不自由呢?
當然,若不加思索,最直接的答案,應該是肯定的。若要數視障如何妨礙我的自由,一定舉得出一大堆大大小小的生活實例:因為看不見,行動一定沒那麼方便。要到一個從未到過的地方肯定非常困難。馬路上哪怕只是有人亂放了一點東西,也會造成視障行人的危險。更別說修路工程、交通燈損壞了。正因如此,很多視障人士的生活就經常是上班/上學與回家的兩點一線,否則就非常倚賴健視親友陪同。也因上述種種的不便甚或危險,視障人事的父母親友對他們也十分保護。非常不鼓勵,甚或會干預他們做一些突破兩點一線而必須作出的冒險行動。
以上種種都是我多年來生活中的家常便飯。但視障帶來的這些困境又是否真的完全無解呢?又人生的困境是否只會是單一的因素造成呢?我認為認清什麼東西造成我們自身的困境十分重要。因為若要對症下藥為自己脫困,最首要就是靠認清。
我有一個從小一起讀書的盲校同學。她向來成績不好。讀到中三就無力升學。又由於是全失明的關係,靠手版眼見功夫的工作也沒人聘請她。於是長期處於無業靠綜援維生的日子。她經常抱怨自己如此不堪的生活是失明造成。記得她曾經和我說,只要她的眼睛能夠立刻看見,她就能到處環遊世界,那會像現時這麼受窘?當時我雖然沒說什麼,但對她的自我評估也不以為然。我想,即使她的眼睛立刻看見了,也不一定如她所想,生活立刻變得隨心所欲。若眼睛以外的其他條件,包括學業成績、學歷、人際關係等維持不變,眼睛看見唯一能帶給她的改變,就是找到一份手版眼見功夫的工作的機會會相應提高。但憑著一份手版眼見工作,能賺到的收入也只是僅能餬口而已。能不能帶來她所描述的,能到處環遊世界的生活,我十分懷疑。
當我糾結於文首提及的那個問題時想起那個同學的話,正好能幫助我以更廣闊的視野看待問題。視力的障礙不錯的確為生活帶來不便,但它並不是造成一個人的人生困境的元兇。也就是說,把一切的不如意都歸咎視力障礙,是不健康也不符事實的。事實是不論一個人有沒有殘疾,在一生中都會面臨大大小小的困境。出生於貧窮階層,被貧窮限制了視野與發展機會難道不是困境?懶於學習和思考以致遇到複雜一點的問題就大腦當機難道不是困境?一生都厞社會的標準趕著跑以致自身夢想不斷被擠壓難道不是困境。造成困境的因素並不單一,而是個人、家庭與社會機制交織宜城。不幸中之大幸者,是任何困境都有突破的可能。它們不會永遠困住我們。
曾經聽過一個昆蟲實驗。有人把幾隻蟋蟀放在蓋好蓋子的紙盒裡。蟋蟀在盒子裡怎麼跳也跳不出來。後來實驗者拿走盒蓋,但蟋蟀依然跳不出盒子。因為他們跳起來的高度已經超不過盒子的高度,就像蓋子仍然存在似的。我想,倘若其中一頭蟋蟀豁出去勇敢一次縱身一跳,結果會不會完全不同?
今天之所以散談困境,是因為這兩星期以來我都處於一種抑鬱狀態。身邊的朋友因香港的局勢而紛紛離開。反觀我自己因家人沒有離開的意願,再加上自己的視力障礙,獨自離開好像很不可能。但香港的景況確實令人非常窒息,我自己也真的很想出走。最近在網路上看見關於數碼遊民的文章和影片,我自己也很想做一名數碼遊民。但以我的工作背景似乎也要做很多準備。通常在這時候,我很容易抱怨自己的視力障礙,把我目下的困境全歸咎於它。當然也不乏歸咎於父母對我的過度保護。但真的是這些東西造成我的困境嗎?曾幾何時,我視障,但我像其他人一樣讀書、工作、寫作、學習跳舞,做業餘採訪。若我相信自己視障就註定一事無成,視障就完全不要冒險,那麼以上的事情恐怕我沒有一樣能做得到。人生在世似乎難免困境,但造成困境的究竟是天生殘疾?能力不足?社會規條太多?還是自己的信念呢?似乎我自己也不能迴避:我的信念不夠堅壯,以致整個人也不夠勇敢。不過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夠成長,現時的困境不會永遠困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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