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書·山海塢 #1|Queer Stage
第一天:
放開想像,如果你有各種條件和資源,可以建造一個理想之地,那個地方會是怎麼的模樣?
和朋友们吃过午饭坐在咖啡厅,我们约好了今天下午一起工作,我准备慢慢整理思绪,好好写一写自己想做的事。在开始工作之前检查一下各个平台的消息是我的起手动作,打开马特市以后看见了这个企划,一下子感到了无比舒展的喜悦,我想要整理的思绪正好是这个题目!仿佛有命运的手在我后背,是讳莫如深的缘分将这个契机送到我面前,是宇宙向我发出的另一个信号,让我来好好地写一写。
午饭时我正好和朋友说到,我感到人类的文化范式总是宣扬「soul mate」,赞颂那些不言自明的默契,追求那些不用语言就能传递心意的关系,但我觉得随着年岁渐长,我越来越珍重的反而不是这种关系,因为我觉得「不言自明」里面,其实有很多预设,有很多携带着的猜想和可能并不正确的默认,有很多「我们已经很熟悉了,我认为你是这样的人,我觉得我知道你的意思」的自以为是。所以我反而越来越珍惜那些愿意为彼此留出充分的空间与时间,来好好地把话说清楚,把话听清楚,在不带预设和范式的听与说中组成真诚的对话,再看见真实的彼此的那种关系,这是比「不言自明」更可贵的东西,诚挚、真实、看见,是这个紧张而怪异的时代里更可贵的东西。
所以我想要慢慢地说,真诚地说,来慢慢地讲我的理想乡,更因为这对我而言不仅仅是一个梦想般的存在,而是我切实地准备着手开始做的事情。
我原计划在夏天离开上海,在亚洲四处旅行冒险一阵,再在十月份前往柏林,开始新生活。但在为期一个月的独自旅行里我学到了很多,在和陌生人展开的对话里我收获了最真实的对于中国的认知,和在地的人们的生活见闻;我也愈发地了解了我自己,明白了我的身体有着哪些规律,了解了我的病灶都有着哪些联系,也越来越熟练于自我照护。而在这一切经历里,我学到的最重要一课就是,我的身体并没有准备好独自一人奔赴异乡,闯荡出一片新天地。我知道我一定能闯得漂漂亮亮,就像我五年前孤身一人带着朋友借给我的一万块钱和一个行李箱奔赴上海一样,我一定能建立一场漂亮的生活,但回想前五年,是太辛苦太疼痛的几年,而那几年带给我的,是让我如今现在已成为了有着更多选择的人,那么我选择不再勉强自己。在进食障碍并没有痊愈,食欲虚弱如一盏烛火,一日三餐都无法固定下来的现状下,我不必勉强自己。
所以我想要在这里呆更长一段时间。那么接踵而至的问题就是,我要怎么度过这段时间?我当然可以再找一份工作,但我认为我并不能再从这个行业、从为别人工作里学到新东西,而我也并不在一个迫切地需要为了生计而奔波的境遇里。那么除了更加温柔、善意地对待和疗愈我的身体,我要怎么度过这段时间?
我在独自旅行的这段时间里悟到的另一件事是,人是天然的文化生物,而这和一切身份都无关,和阶级、出身、职业、性别、认同、地域、教育程度、性倾向,乃至时代境遇,等等等等全都无关,因为人是人,人天然地需要爱,需要被爱,需要建立连结,需要感到归属,需要对谈,都天然地追求快乐和幸福,这样的心愿和一切都无关,因为这就是人性,所以人们或许唱歌,或许舞蹈,或许聚会,或许聊天,或许创作,或许阅读,或许表演,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文化活动。
而我也深刻地明白,这些文化活动,这些 theatrical effects,如何帮助我捱过了那苦痛的四分之一人生,如何帮助我在复杂创伤一个接一个的浪头里,找到呼吸的节奏,为自己找到越来越多的轻松愉快。
从遥远青春开始我就很爱演,我会在浴室的淋浴头下模仿小恶魔接受不公的庭审,咬牙切齿地喊出「And I know I will have NO JUSTICE here」;也很爱写,写下过无数像是同人也像是自我投射的青春文字;我也经常登上学校的舞台唱歌;我也在歇斯底里的喜剧里,热衷于性侵话题的、性少数话题的暗黑笑话;我也疯狂地喜爱蝙蝠侠系列,深爱着破碎的 Jason Todd,从他的苦痛里,从他通过红头罩来对自我的再发明里,为我的苦痛找到出路。
我最近又在看本土喜剧,当黑灯在台上讲刚开始眼盲时的「病耻感」,当Echo讲走出大山的故事、二姐的故事,我都歇斯底里地大笑着流下眼泪,我想这就是表演的巨大意义,文化活动的巨大意义:through theatrical effects, we discover, validate, and reinvent ourselves. 我们探索、反思、沉淀过往的经历和感受,肯定它们、了解它们、消化它们、 接纳它们、确证它们,最终弥合它们,将它们为我所用,成为此刻舞台上的一件华美的披肩、一把吉他,或一支麦克风。而在故事被好好地对待和讲述以后,在好好地被听见以后,我们便成长为更坚定和强大的自己。
我想在前几次的七日书里,当我的故事被大家看见,大家的like和clap也大大地帮助了我弥合了过往人生,帮助我度过quarter life crisis,成长为如今这样一个很萌的菩萨(我自封)。感恩和马特市的相遇,感谢和大家的缘分,与你们挥手。
而这就是我想做的事,在中国本土,这个人口最多的国家,也自然有那么多那么多个酷儿真实地在地生活着的地方,尚未有一个舞台让酷儿们得以讲出自己的生命故事,尚未有一个文化空间能够让酷儿们集聚,让讲述者来这里表演,遇见能听懂ta们的故事的观众;让渴望一刻连结的观众来到这里,看见与自己切身的故事。我想让这样的事、这样的场所发生。
就像我在我的喜剧稿子里的结尾写的:度过了 quarter life crisis的我自己已经成长了许多许多,我明白「好事发生」是一句美妙的祝福,好事不会自己发生,但我会用我自己的力量,创造好事来让它们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