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語的時刻
白色的康乃馨是我一輩子的夢靨。小時候的零用錢都是靠著考滿分賺來的,一次5元。為了母親節一朵50元的康乃馨,我花了將近半個學期存到。站在賣花的攤販婆婆面前,籃子裡盛裝著紅、粉紅和白色的康乃馨。
婆婆問:「妳媽媽喜歡什麼顏色的康乃馨?」
「我不確定,我喜歡白色的好純潔,我媽媽跟別人不一樣,在我心中她是最特別的。」我選了一朵白色的康乃馨回家。
小心翼翼地連同自製的小卡片放在母親的床頭櫃上,媽發現了它竟換來一隻巴掌印在我的臉頰發燙。
「不行,我現在就要教會妳,妳難道不知道白色的花是用來祭拜往生者嗎?」
「我發現妳總是和平常人的想法不一樣?妳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我……想說些什麼,但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轉頭跑進房間,母親衝了過來,我使勁全身的力氣抵住門擋著她在門口。
我恨我自己,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討厭媽媽,妳為什麼不聽我說,但我說不出口……我想說些什麼,但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T:「妳為了夢想重新來過,妳有好好估量過自己是讀書的料嗎?我特地邀請妳來看我千萬的房子是看得起妳,讓妳醒醒!今後,各自的圈子了,妳還要領一個月2.5萬薪資的儲備老師多久?妳知道老師現在也是服務業嗎?那妳拋棄原本中階管理的工作重頭再來,妳覺得妳要花幾個十年才能買得起我的房子?有夢很美,但要知道妳自己是誰啊?我們可不都是再平凡也不過的老百姓而已!」
我是誰?我從妳口中看見得自己是真實的自己還是妳以為的自己?抑或是我真得錯認了我自己?我只記得我沒有說出口,老實說我忘記了我當時有沒有回任何話。
沒有說出口的話:我的人生不需要妳的評斷,我也沒有要妳的房子。
我一直想說些什麼,但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我說不出口,我什麼也不應該說……。
F:「妳的每一分努力、每一筆業績都是ㄍㄧㄥ (矜)出來的,看看妳的穿著搭配得上妳的職位嗎?妳真的有想過妳適合這份工作嗎?」
我……想說些什麼,但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我知道我不能說出口。
沒有說出口的話:妳知道妳現在身上穿的、新進的品牌以及巴黎的房子都是靠著品牌全體員工幫妳打造出來的城堡嗎?
我說不出口……我想說,我不能說。
我十分感激整間辦公室的人都聽到了、看到了。那樣讓我沒有退路。 我十分感激妳,沒有妳一針見血的慧眼,讓我知道我可以比現在更好,就不會開啟探索自我的旅程。
我情願在開始痛恨這份工作前,離開妳。花了五年的努力在妳眼裡,每年做千萬的業績也只不過是一種過分努力的愚昧。
我一點都不像自己,該為自己說些什麼的時候,我竟說不出口,我知道我不能,我不懂得如何讓別人 (自己) 如此難堪!
D:「那我們怎麼辦?沒有30萬妳還想出國?我們怎麼在一起?」當下腦裡一片空白—沒有生氣、沒有巴掌、沒有反應……一心只想回家。那是我們最後一次的見面。兩天後,我只記得街道上的風很沉重,吹得我一頭披散挾濕的亂髮猶如甩巴掌般地拍打著我的臉頰。回想起當時,滿是憤恨,可是我說不出口……我想我更恨我自己,帶著自責與羞愧—我竟等待一個不須回頭的人。
我一直想說些什麼,但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我說不出口,我什麼也不需要說……。
Y:「認識妳十年了,妳有過男朋友嗎?」
我……想說些什麼,但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沒有說出口的話:難道那些平時姊妹掏心掏肺的心事,妳還不懂原因嗎?為何需要提醒我那些光是求而不可得的東西?
我應該說些什麼,面對著這些問題,我感到眼前的自己完全不能自己。
我……想說些什麼,但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我不願意以販售回憶作為交換心事,可以的話,我想遺忘弔祭這些失語的時刻。我不懂我自己,若是可以清除回憶,那麼我還會是那一個原來的我嗎?
傷害若是可以遺忘,那麼那一個不想面對的自己是否可以死亡?
封面照片|Jocelyn Hernande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