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你看看我的貓
作家張馨潔無法再負荷母親的情緒勒索,
趁母親出門買東西時,迅速帶著早收拾好的簡單行李跟筆電,
火速離家,展開一個人的紀年生活。
在〈挖掘的練習〉那篇文字裡,她寫:「那一晚我決定在舊家門前望著夜晚開啟的燈光,
雖然我想念那個家,卻再也不敢踏進去。鑰匙,也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就被我丟入垃圾桶。」
逃離,彷彿是家族宿命;母親,是愛也是傷。曲折的成長過程、無奈的親情,
一層一層地剝開尚在結痂的傷,直面無常人生中不得不經歷的種種牽絆與愛恨混亂。
離家出走的她,仍然與母親保持斷斷續續的聯繫。
讓她不斷流淚的母親,畢竟還是母親,這正是人子無法逾越的關卡。
母親帶著三個女兒到了澎湖,再婚,與繼父有新的家庭。
幾年後,再次離異,返回台灣。
張馨潔說:母親生性猜疑、沒有安全感、易怒、喜怒無常、控制慾強,
即使母親想表現出對女兒們的關懷與愛,但應對姿態與語言卻經常適得其反,
慣性而出的指責、威脅、厲罵和體罰,讓女兒們感受不到母親的愛,
感受到的卻是母親的憤怒、無理、甚至是對母親的恨。
女兒們明明愛母親、想愛母親、想表達出對母親的愛,但又不知如何做、如何說、如何表達,
久而久之,女兒們一個個學會了沉默,以及最後的決裂,離家。
離開,母女的感情仍然還是無法切斷,也無法割捨。在最難堪的時刻,
她仍然堅守著「我愛她」的底線。那種上下震盪的感情。
在〈海潮紀傳體〉寫到隨著母家改嫁澎湖轉讀新的小學時,
全班只有一位願意理她、同她說話的同學怡君,
後來她又轉學回台灣,「當時,為了哪些至今都想不起的理由,我與她嘔了一陣子氣,
是潛意識中對她擁有幸福家庭的忌妒嗎?我後來只與另一位同學聯絡。
幾個月後,還能背得起她家電話,我打給她,
她在電話裡氣憤的說『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當初來,被全班排擠,是我陪著你的耶!』」
讀來讓人驚心,是的,明明友好的情誼,
卻因為嘔氣,再次出現了沉默(冷戰)的應對姿態,結果兩敗俱傷。
〈一個人的紀年〉鋪述習慣了流離,只能以夢境與母親相聚,
卻無法回答夢中的追問:「你真的那麼怕我嗎?」
作為書名的「借你看看我的貓」,
訴說從愛貓女孩手中收養拯救來的貓咪斑斑和咪咪,一人兩貓在淡水河岸租屋同住,
有關個幾次遷居,貓咪對新環境很快適應,她工作時,貓咪睡她腳踝處,
夜裡,斑斑和她同睡一個枕頭,頭抵頭睡著。
她們就像狐狸讓小王子馴養,張馨潔也被兩隻毛孩子豢養著,
咪咪與斑斑,是她的摯友、姐妹與兒女,牠們曾經各遭大難,
偶然地來到,遂以愛餵養渴愛卻不得不逃離原生家庭的孤單女子,綴補彼此生命中的失落。
從此張馨潔看貓像人,看人像貓。
〈寫給大人的迪士尼攻略〉,身處日本的迪士尼樂園,應該會讓許多遊客喜極而泣。
她卻是這樣收尾:「但你不會哭的我知道,因為你歷經千山萬水,
好不容易走到一個沒有眼淚的地方。」
張馨潔刨掘自身,將生命艱難迷惘的痛處梳理為文,結為首部散文集《借你看看我的貓》,
這是寫給母親的不曾寄出的家書,寫給在創作路上匿藏十年的自己的懺情書,
也是寫給咪咪與斑斑的關於愛的告解。
面對人生的困局,沉默不意味著無話可說,離開也不等同於捨棄。
以輕盈而節制的文筆,細膩地刨掘隱在生命底層的暗流,
在重構家族記憶的旅程中,感受時光重現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