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15 血流在我身上,意義卻在別人口裡

cyc3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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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一個晚上,還是忍不住想說些什麼。很猶豫是因為也許原先立意是良善的,但指陳的方式卻再一次將問題只丟給女性解決。猶豫的另一個原因也是,即便昨天看到時真的很生氣,但怕在情緒下沒有辦法把想法說清楚,反而容易讓人誤解,誤解成這是一個環境vs性別的單一選擇題,但不是,從來就不是,而是原先可以連成一線、結盟的兩者,被空洞、沒有看見背後原因脈絡的指責,硬生生撕裂開來。

摘錄:(連結放在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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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生棉、紙尿布垃圾量大,應鼓勵環保生理用品」這是今(2022)年婦女節當天所召開的「支持愛用環保生理/衛生用品」記者會後,與會團體一起喊三次的口號。

姑且先不論出席的看守台灣協會祕書長謝和霖在該記者會上說出「不只是衛福部的問題,環保署是不是有責任,要來限用這些免洗、隨用即丟的生理用品」;這種將女性不得不使用的「生理用品」錯誤類比至環保署近年「限用」的一次性餐具的發言,已清楚體現了女性生理經驗在制度與文化中被貶抑,導致即使是知識分子也對此相當無知;更麻煩的是,在「鼓勵、限用」的爭執與事後澄清的輿論浪潮之外,這場記者會中的發言,更體現了這個倡議行動的構框(frame)問題:把責任丟給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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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布衛生棉、月亮杯的使用者,外加曾經在印度、尼泊爾一同參與過布衛生棉推廣的我,我的困惑在於又再度將錯歸咎於女性而「限用」,以及不問原因脈絡的「推廣」。

結果拖稿很久的女尼計畫的心得,被這一事件一激到,忽然想寫下些什麼了。2019年在尼泊爾,我們希望在藏傳女尼院推布衛生棉及月經正向教育時,也不是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了解的情況,便帶著上百片布衛生棉進去。我的意思是,一定有人覺得「布衛生棉這麼環保、這麼舒服好用的東西,本來就是好東西,為什麼不可以直接就袋進去送她們呢?」,但我們選擇用田調的方式,仔仔細細擬了訪綱,或用個別訪談、或用焦點團體的方式,讓他們談談關於月經她們會想到什麼,進一步了解,身為被視為「無性」的存在的這些女尼們(藏傳佛教的女性出家人),究竟在月經期間,她們目前使用的生理用品是什麼、為什麼如此選擇,她們面對什麼樣的困難、她們在乎的事情又是什麼?

沒有理解的接近是可怕的。我們也是實際在田野裡跑過那一間間的女尼院、接觸一位位不同年齡層的女尼,也才慢慢了解到一些我們以前在台灣想也沒想過的事情。最讓當時的我震驚的是,原來這社會裡存在對女性身體的歧視、對性月經的偏見,在這看似將每一位出家的女尼當作「去性化」、「去身體化」的存在女尼院裡,其實仍是普遍存在的。她們跟我們說,她們會擔心沒有適合曬布衛生棉的地方,但其實女尼院空間裡多的是陽光可以照到的大片草地及陽台,於是我們小心翼翼地追問,為什麼、怎麼會呢?她們才說,她們怕被男性的僧人老師看到會「不禮貌」。而不同女尼院對於生理用品的提供與支持方式,也會因女尼院的管理階層是男性僧人還是女尼而有不同態度。說穿了,月經從來就不只是女性的事,而且女性怎麼處理月經,也會受這整個社會(包含男性與女性)文化影響,說穿了,血流在你身上,但你的月經,從來就不只是你的月經。

所以,究竟為什麼台灣的女性看來是站在時代的浪頭上、看來普遍已經相當「開放」了,還要繼續選擇使用拋棄性的衛生棉?真的「只是」因為貪圖用完即丟的「方便」嗎?記者會上,沒有看見任何一項計畫或研究結果好好解釋這件事。如果只是一味地說這是一件「錯」的事情,卻不去探究為什麼這些人要做這些「錯」的事情,不管後續是推廣也好、限用也罷,這真的說得過去嗎?

即便身為多年的布衛生棉使用者,若回老家時碰到生理期,也會猶豫三分,到底要不要袋布衛生棉回家?有適合的空間可以曬嗎?鄰居看到會怎麼想?我想講的是,台灣即便對於月經並沒有那麼嚴重的污名,但其實只是隱微地轉化成了其他形式,例如我從不說的「那個來」(啊生理期就生理期,到底是哪個和哪個?),例如躲躲藏藏拿出來的衛生棉,例如與男性長輩同住時不敢把布衛生棉拿出來曬的壓力。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不會被投以眼光、不會被認為「不好看」、「不禮貌」的生活環境的,議題從來就不是單一面向的,雜揉了性別、環境、階級、城鄉,繼續使用某些生理用品,從來就不是只因為一個原因。每一個人旋身的空間都不一樣,每個人能做到的,可能都會不太一樣。重點是理解這些不一樣,再一一找方法去解決、「推廣」。

台灣民間各團體在推廣環境友善的生理用品方面其實早就已經在跑了,甚至我覺得更重要的是伴隨的月經正向教育或女性認識自己身體的相關課程。而也如同這篇文裡說的,開記者會再度重申並希望政府加強推廣,立意也許良善沒錯,但具體方案又是什麼?其實裡頭也有提到要消除對生理用品的課稅,但與其講推廣月亮杯,那麼何時要把月亮杯從醫療級除名?何時我們可以方便又便宜地買到月亮杯?(所以現在的愛用杯其實是從國外直接買回來的,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這樣啊!)

而這空洞的論述的效應是什麼?很不想用豬隊友這種那麼惡毒的話來說,但問完身邊一些其實也很關心環境議題、也很關心性別處境的女生朋友後,她們的困惑卻是很實在的,「所以今天我有月經,我錯了嗎?」彷彿淪為又有機會被別人說「喔,你們這些推不衛生棉跟月亮杯的,就是環境恐怖主義」的惡夢,總得不斷跟別人澄清。這種輕易將問題指向「喔你們這些仍繼續使用衛生棉的女生就是因為不愛地球」,將所有人如鐵板一塊、不細問背後原因脈絡的方式,究竟是在製造敵人、還是拉攏盟友?

你有月經,你沒有錯。每個人都有選擇與自己生理期相處的方式,每個人都有摸索各種生理用品的進程。

回想自己對於生理用品的摸索也並不是一帆風順,剛上大學聽到有朋友是用棉條時,也是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接受,當她說她一開始會帶一個小鏡子進去廁所放棉條時,我才恍然大悟,對耶,這社會的氛圍還是讓我們女性對於自己的身體很陌生、很疏遠。

後來再認識了幾個用布衛生棉或月亮杯的比我大的女性朋友,才開始覺得好像可以來嘗試看看。當時的男朋友知道後偷偷去買了一整組的月亮杯(包含教學杯)當作生日禮物送我,(還是得承認,月亮杯目前在台灣還是相對較貴。後來才知道一組竟然要兩千多,試想,一個窮酸大學生,即便知道買一個月亮杯可以使用五到十年,但自己都還不確定合不合用、自己適不適合,怎麼會沒事花兩千多去買?)但即便如我,當時也是因為放不進去而宣告放棄那個月亮杯,又退回去使用拋棄式的生理用品,而一直放不進去的那一陣子甚至還因此相當自責,覺得自己無法對地球盡點心、覺得自己怎麼連自己的身體都不了解(就是這種可怕的自責心態,如今將會在更多人身上上演)。後來,四、五年後,鼓起勇氣在國外買了第二個月亮杯,才遇到我們所謂的「天命杯」(才發現當初第一個月亮杯的設計根本就不適合台灣的女性啊啊啊)。

摸索的過程從來就不會一帆風順,更何況我們還是得承認,這社會也還沒有友善到可以讓剛有月經的青少女們好好了解自己的身體、慢慢摸索,而這才是最先該處理的問題,不是嗎?

看到臉書上有人這樣寫到,「在這次這個議題裡,問題根本不是環保,女性之所以對此反應這麼大,不是因為我們不能環保、不想環保,而是我們再一次經驗了,血流在我身上,意義卻在別人口裡的處境。」

不斷強調衛生棉每年製造多少垃圾量、指責這些女性就是自私不愛地球,並不會因此讓推廣布衛生棉或月亮杯的進展更順利,而只會讓原先可能可以成為盟友的人覺得自己有苦難言卻似乎只能百口莫辯而更加失望。

血流在我們身上,我們沒有錯。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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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c3529做枚蒼涼而淒美的枯葉,要倔強而敏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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