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天才、向死而生——詩人海子 (上)

撰文：Joy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餵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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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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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裡獲得幸福

而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三天後的三月二十六日是海子自殺逝世滿三十二周年。海子本名查海生，1964年出生於安徽省的鄉村。他的生命匆匆而過卻色彩濃烈:15歲考上北京大學法律系、19歲任教於中國政法大學、臥軌自殺身亡時年僅25歲。

與此濃烈相對比的是他樸質清貧的生活，以及在生活中不斷創作的文字。海子一生的創作共約200萬餘字，包含抒情短詩、長篇史詩、詩劇以及小說和神秘故事，其中《太陽》系列的長詩承載了他生命的重量，而200餘首精巧易讀又深富韻味的抒情短詩則流傳最廣。

海子生命最後數月所作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是我初遇這位天才詩人。其中流淌的暖意，和太過溫暖而情不自禁漫湧的悲傷，輕輕將我推進一片深沉的藍色世界。

被歸類為朦朧派後期詩人的他擅用意象，尤其是自然意象。讀海子詩是一種內在實在的體驗——當語言被拓展至新的疆界，看似清晰絕對的真實隨著認知工具顛覆而泛起一層水霧，模糊了名子動聽的「山」、「河」與新生兒的微笑，卻揭示了「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與「塵世的幸福」間如何橫亙著一條絕望的鴻溝。

此詩是海子最為人所知的詩作，同時也被認為是誤讀得最嚴重的一首——看似囊括了世間一切美好，可任憑許下滿懷善意的光明願景，卻總在遙不可及的「明天」。然而我卻不認為第一眼所見的溫暖明亮完全是一種誤讀。此詩深處確有龐大的黑暗——無論是基於海子彼時步步逼近死亡的精神狀態、或是詩裡行間流露出的那種放棄一切爭逐才能擁抱的無比寬容——但真正穿透詩人深淵中的雙眼、化為文字來到我們面前的景色，恰是這樣現世安穩、從頭來過的企盼。

「最為觸目驚心的是海子對生命存在的那種錐心泣血的體驗和對太陽、河流、草原、大地、歷史這些本原意象的痴迷。」海子詩之使人難以抗衡而深陷的魅力，是僅只一首<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不足以分明。

<夏天的太陽>是對生命熱情高昂的頌讚，<明天醒來我會在哪一隻鞋子裡>則傳遞了無處安身的自卑徬徨；<四姊妹>源自詩人思念的廢墟，暗喻愛情不過一場徒勞無盡的追尋，組詩<給你>卻又仍信仰著弱水三千、聖潔而命中注定的相遇；<魚筐>訴孤寂於層層下墜的夢境、永不著地的空虛，<日記>彼端遙繫的一線溫暖，為荒涼戈壁中孤獨的詩人蒙上浪漫色彩；<答覆>裡他直面苦難之原，悲壯地試圖建立生命的堅實基礎，而<以夢為馬>終於坐穿牢底、耗盡年華，在落敗中尋得其詩太陽性的永恆勝利。

密茨凱維奇說拜倫「是第一個向我們表明，人不僅要寫，還要像自己寫的那樣去生活」，駱一禾說：海子亦如是。他的詩忠實地表述生活、生活鮮明的應和著詩。

1989年3月14日。最後，在他生命的最後，寫下<春天，十個海子>:「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復活/在光明的景色中/嘲笑这一野蠻而悲傷的海子/你這麼長久地沉睡到底是為了什麼？」天秤頃刻顛覆。生死不再是矛盾對立的概念，而是朦朧間的一體兩面，指向了同一個核心。

1989年3月26日。海子擁抱死亡正如他擁抱生命。他死於戰勝宿命，死於一種形而上的復活。

介紹完了海子的生平與詩，下週，我們將透過兩篇友人代序繼續嘗試拼湊這位天才詩人的思想與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