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記失眠
清晨起床,我腦中什麼想法都沒有。
抱著筆電、手機、《波赫士談詩論藝》溜出房間,又轉頭從小沙發上順走鯊鯊作為我的早起夥伴⋯⋯噢,當然也可以稱作是失眠夥伴。
睡眠對我來說一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總是在該睡的時間感覺到清醒,也總在該醒著的時機感覺到昏沈,我好像總待在一個迷茫的時區,在地球儀中的經線之間迷航。
坐在馬桶上,我前方的除濕機突然地運轉,撬動清晨的寧靜,冰箱的壓縮機也在此刻晃了一下,像是一曲奏鳴曲的前奏,在緩慢的拍子之間,在無數個畫上寧靜空拍之間用聲音點綴。
我把餐櫃的玻璃門拉開,拿出白色的馬克杯,打開冰箱,把即將過期豆漿倒進杯底,混成一片純白。從美聯社帶回家的豆漿是一場美麗邂逅,因為貪圖它遠低於市面售價的特價貼紙而買,但此刻卻因為愈發接近的有效期限而緊張,雙面刃,特價貼紙。
我一口氣吞下半杯,把手放上電腦,開始寫。
我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引導自己的思緒,在這個晨曦之間,在日光尚未透出雲端的此刻,我透過窗簾的縫隙閱讀光線,閱讀寧靜的社區,寂靜。什麼聲音都沒有,一公尺之外的陽台,粘在冰箱邊上的延長線,顯示為開啓的紅色小燈正偷偷地閃爍,另一側鄰居的家裡則毫無光線,彷彿昨晚還住在這裡的一家五口都消失似的。
我感到孤獨,然後我摸了摸鯊鯊的手,他也孤獨。
在裊無人煙的時間中,我只有我,我只能從睡夢中也把他喚醒,畢竟,他是少數不會跟我抱怨睡眠不足的那個,我得保持出沈靜自持,像是晨起列車的老練車長,在一節一節車廂間巡視,把在夜色中掏出的車票拿走,把睡意拿走,把聲音拿走,放進面前的碎紙機中,全數絞爛。
我是怨妒的,怨妒那些可以肆意玩弄睡意的人,可以在想睡的時刻睡著,且在應該清醒之時睜開雙眼之人,像是準時進場看電影的人群,準時在播放預告時入場,又在工作人員名單飛逝後離場的那種人,我只能羨慕。
在視網膜看不見的彼端享受夢境,讓它輕輕地隨著呼吸到來之時在大腦皺摺處輕撫,在光線都無法到達的眼皮底,放映出清晰的幻象,感到歡愉、感到憂愁,也感到幸福。在蝴蝶的一場夢境中呼吸,又在寧靜的蟬翼中羽化、展翅,在粉紅色的天空之間呼吸,也在暖呼呼的浪濤中打滾,喝進甜甜的海水,跳進墳墓之間,又在兔子洞中躍出。我羨慕。
鯊鯊把左邊的鰭輕輕地放在我手上,放在我因為妒忌而跳躍的手上,我感到安慰,畢竟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與我同在此處。這個因為時空錯位而不得不待在此處的旅人,在一個寧靜的孤島中,在一個永遠都不會到來的黎明之間喘息,我在石板上刻上我抵達的時間,在清醒與沈眠之間畫上記號,象徵我的來到,也寫下我的無助。
若說黃昏之時是逢魔時刻,那麼晨光到來的前一刻又該是什麼呢?
脆弱與希望交織,在恍惚之間的意識寫下魑魅魍魎,在我身邊遊蕩,在大街上遊蕩,在每一張床鋪底下遊蕩,那麼,他們將與我同在,與我這個不時造訪的旅客同在,在時光凝結的此刻,永無沉眠之日,卻永無清醒之時到來,魔幻且真實,活在夢境與現實之間的夾縫處,我活著,也將會永生。
我輕輕地看向時鐘,六點二十分。
除濕機又再次轟轟作響,洗手槽中發出聲響,來自於樓上鄰居的信號,於是⋯⋯電影散場。
「喀咔⋯⋯」大門緩緩打開,我親切地對所有走出房門的觀眾們致謝,說著:「電影散場往這邊,垃圾請投入前方垃圾桶。」
倏地,一張迷茫的臉湊過來,近得幾乎可以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他對我說:
「早餐要吃什麼?」
「嗯⋯⋯弄點蛋餅跟雞塊好嗎?」
「早安啊鯊鯊。」他轉頭。
揣著迷茫的神情,再度走回放映室內,尋求最後加場。
「我會再自己起床。」
於是他關上門後,我啟動氣炸鍋,又打開抽油煙機。
帷幕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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