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科病房日誌】Day4 壞掉的東西
精神科病房日誌 :
【精神科病房日誌】Day 1 【精神科病房日誌+規範】Day 2 (上)
【精神科病房日誌】Day 2 (下) 【精神科病房日誌】Day 3 憤怒
我記得那天有陽光,透著鐵窗印照進來。
今天是妤和芯出院的日子,我不知道少了她們的歡笑,病房裡的日子會不會變的過分安靜。
一大早的,我們聚在電話亭,閒聊出去要好好的,大家都要好好的。
有位躁鬱症的聰明阿姨,說要幫妹妹們看面相。之所以說她是聰明阿姨,是因為她過去曾是教授,是社會上的高知識份子,很多時候我心疼她,完全不知道進來這裡的人,是什麼讓他們變這樣。總之我們一坨人擠在電話亭蝦聊著,大抵出於某種奇妙緣分吧,道別的時候彼此知道大概率不會再碰面了。
「阿~這個看起來就很聰明,補什麼習呀,來跟阿姨說你哪科不好 ? 」聰明阿姨說著 妤看著我傻笑,我們都只是傻笑,到底有沒有在休息呢~辛苦的孩子~ 阿姨接著說:「阿你應該全部都很好」 隨後驚聲:「啊!!!看來是牙科不好,來~”啊~”(比著張嘴看牙的動作)…」 「沒有!阿姨~人家妤牙齒也很好」我笑著回她 「不然你以後哪科不好,告訴阿姨,你就把老師當掉 ! 」隨後我們笑成一團。
雖然知道是胡言亂語,但為什麼,我喜歡當掉老師的部分,好像不知從何開始我們就被成績被分數被任何東西定義,要什麼都好才受人喜愛,追求重要他人的認可;出了社會隨之的是金錢是地位是名聲,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做一次自己就好。
一早目送芯離開,每個人都跑去跟她抱抱,她就是那種很溫暖很溫暖的人呀!
噢對!我還幫她把大娃娃塞進背包,可惡要不是省空間,我應該也帶隻娃娃的XD
OT 職能治療
2022.12.19. Mon. / 10:00 AM
我拉著妤陪我去上第一次的OT課,也就是所謂的職能治療,妤解釋著上課要幹嘛(簡單說是防止病情惡化的各種課程和團體活動,但我們大多是用來打發時間),隨後妤的家人也來接她~就這樣這兩個可愛妹妹先後出了院。
「來今天是幾月幾號~」每次上課必須用日期幫我們與外在時間接軌,連我這個過分在意時間的人,在裡面不到幾天就開始對時間感到錯亂,況且還是有手錶的人,這些...讓我害怕。
「我們歡迎今天一起上課的OOO和XXX…。」OT老師說著,姑且叫他OT-W好了。
OT-W 看起來十分溫和,請第一次來的人自我介紹,當然也包括…我,(噢之所以說第一次來是因為上課非強制性,也有人會睡覺、看書、看電視…之類的);但處在這裡的我感覺很怪,說不上來的、無法言喻的感受。W發給一人一張九宮格影印紙,旁邊附著纏繞畫點綴;底下像小學生考卷,分別寫著姓名、日期;並請我們想想自己擁有什麼寶物,覺得重要就寫進格子,然後把旁邊的點綴塗色。
但因著接連幾天的事件,心情十分不好,不想守任何規矩,轉頭問向另個OT老師,(就叫他 “等下班OT”好了,因為我們變熟是因為他在等下班 ? XD,這個之後再說~),總之我問了”等下班OT”可不可以畫在背面空白處,得到肯定答覆後,終於拿起有顏色的筆畫畫了,這是住院第四天,我終於能用色彩來說話。
而後就是漫長的各自著色和最後的分享環節,W把大家的作品,貼在白板上,一個個點名分享。分享完會親切的給予肯定與回饋,然後大家拍拍手,其實當下氣氛蠻可愛溫馨滴~(♡˙︶˙♡)
你是個東西,壞掉的東西
在整個作品底下我寫了三行小字(因為不能借公用筆的緣故,我拿色鉛筆快速寫下腦海浮現的話),W結束時問道「我可以看看嗎?」,我盯著他,試圖判斷他能否溝通,默然點了點頭。
在這裡的人分為三類,一類是活得太清楚,一類是聰明到壞掉,另一類是遭逢人生重大變故…。或許還有許多,但我明白的是(護理師)不會把你當人看,你是個東西,壞掉的東西。
我知道逃離僅是暫時,我知道出院後要面對更龐大的外部壓力,但在這裡的一切讓我窒息;沒有所謂的人權,我活得像個壞掉的物品,易碎殘破。
W坐在長椅聽我說著昨天發生的一切,他聽著,隨後也抱歉的說他不在場沒辦法對發生的事給予評價,但他願意聽我說。儘管早已不知我為何還懷抱希望的乞求得到"正常人”認可,也只是說著,試圖讓自己冷靜並保持理智地說著。
如果這裡面都是這樣的對待方式,沒有所謂的改變和承認自己的錯誤,一切無法平等溝通,那麼傷害只會繼續疊加上去,明明大家都是受傷的人,為什麼不能好好講話,為什麼連裡面的工作者看待我們都是如此,這樣談什麼精神疾病去汙名,不覺得…可笑嗎,他們都不理解了,要如何奢望大眾與社會容納所謂的精神病患者。
我所說的像是囚禁,我知道那是囚禁的匱乏;所以如我所見,是種無法明目的鎖。判斷人的標準在這岌岌可危,我思考我僅有的思考,仍是晦暗。— (記於當天的日記)
有點忘記我們確切談了什麼,但談了很多很多,我好受了些。
W是當時第一個跟我談那麼久,不強加自己觀點的人,我想這很不容易,這一定是很不容易的。
主治巡房
下午是第一次主治巡房,聽說她的優點是平日都會上來病房巡房和短暫會談,好處是有任何狀況可以馬上跟主治反應,壞處就是我們後來吵架 :) ,吵到衝去護理站發瘋的部分,聽說我罵了10幾分鐘,這真是長這麼大以來從沒做過的事,第一我超不會講話,吵架會自己先吵哭,看起來很乖,也確實蠻乖(?),重點是腦袋轉很慢,我會無法有語彙回應,然而對他人生氣的情緒,好像是在那時被喚醒的。
總之不知為何陣仗很大,有主治醫師、住院醫師、還有專科護理師,她們三人就這樣站在我病床前(主治和專科護理師比較年長,外加主治雙手環抱胸前,總之就是乾…壓力好大…),談完後,住院醫師 —”五元”,陪我聊聊,她說「不能以當下感受判斷一個人的對錯,那些感受包含我們的情緒,並不是中立的。我應該先穩住自己,而不是先管別人。」
我想我需要更多的時間,讓腦袋和心理消化這種種痛苦,然我也明白,坐視不管好難。
你以為她要關心你嗎? 沒有。
晚上,腦袋依然作祟,那些殘破的想法盤據環繞,共鳴所發出的震盪使人卻步。如何判斷對錯,如何在寸步與寸步間爬行,下雨了下雨下雨了,我不停書寫,不停嗚咽,那樣的痛是真實的。
巡房後我的藥被換了,原本的藥幾乎大半被更換,換藥對我最明顯的副作用是拉肚子和想吐,晚餐藥下肚後,只能不斷往返廁所。”你很痛苦,但知道這是必然”
10點再度吃了睡前藥,在廁所待著的同時,小夜點名的護理師問我還好嗎?我說副作用讓我拉肚子很不舒服,隨後便說我等等出去再找你可以嗎?你可以在護理站或廁所外面等我,我說著…(因為她非常友善的硬要站在我的正門口 (´ー`)….非常之尷尬…
你以為她要關心你嗎? 沒有。
出來洗手後,她只冷冷地要我捲起袖子看手腕的傷有沒有被抓破,簡單來說她認為我在廁所自殘…(前提是我之前完全沒有偷亂來,都是先求救才爆掉的),照她說的捲起袖子,然後瞪她回道”沒有”,連這兩個字都好像是殘存的自尊。
備用藥
後來夜深了,備用藥等不著,照理說11點會發下備用藥(照前幾日慣例),但那天等呀等到了12點快1點才等到,硬撐根本撐不住,我在護理站把拿到的備藥吞下,然後伸手露出被抓破的傷口,是種抗議,抗議這些啞口。
再度被綁了…,沒有哭鬧的蹲坐在牆角,淡淡的看護佐拿鑰匙進來,把門打開,然後乖乖躺好被綁在床,在疾病面前反抗都是多餘。
「你指甲這麼短是怎麼用的,會不會痛~欸OOO去拿紗布過來~」 「我明天再洗手…沒關係…」淡淡地回道 「沒事~我幫你用~,你怎麼了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心情不好嗎~」 「嗯…」「可以不要脫我褲子嗎…」勉強擠出了這句話 「好~沒事的~手腳我幫你用鬆一點你等等好睡」
她很好,她是很好的護理師;還是有善良的人。我想著。
「去房間安檢她東西」不知道這話從誰嘴裡冒出
隔天醒來,我的行李只剩衣物、書、筆記本、衛生紙還有乳液;被沒收的東西有牙刷牙膏、盥洗用品、臉盆、護手霜、餐具、很多很多…基本上2/3都被收走了。
我理解為逞罰,這是逞罰,因為你不乖,所以他們收走你的東西。不是為了你的安危,是因為你不乖。
(不然收護手霜不收乳液是怎樣,乳液和護手霜可以自殘嗎?我不理解我十分不理解。)
但,那又是隔天的事了。
每每寫下都是喚起痛苦,僅能靠當時日記單薄破碎的文字確認這是第幾天發生的,盡可能客觀中立的訴說,儘管由我出發,許多面向仍是主觀感受,但我真的盡力了。
這篇很斷續錯亂,但我必須說它是目前組裝最好的不成形樣態了,老實說我忘記很多對話,這些讓我痛苦,我不想只記得壞的,我要記得那些傾聽。我要記得還是有人會善待你。我要記得還有愛和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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