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台灣彼日
我與弟妹們由於地利之便,無論讀書甚至工作都一直住在家中,擁有許多共同對〈家的記憶〉,直到我們結婚,紛紛離家建立自己的家庭,這有父母有弟妹的家,才逐漸由熱鬧歸於冷清。
結婚成家,是我第二次離家,出國求學,則是第一次。第一次離家,出國求學,確知自己將再回來,即便實質不一定如此,但心態非常篤定。第二次離家,結婚成家,則像切斷與母親的臍帶,無論實質或心態,真得完全地獨立。
與一般人求學歷程不同的是,我是在工作多年後,才決定離職出國念書。很多人遺憾我放棄一個穩定又發展性良好的工作,也質疑我這般年齡還遠渡重洋到他鄉求學的必要性。控制慾極強的老爸最後被我的堅持屈服,放手讓我遠去,我也一直覺得〈離開是正確的選擇〉。
我默默地處理申請學校的事,默默地買好機票,也默默地準備著出國所須的文件及攜帶的衣物。
這次出國之前,我只出國過兩次,一次去韓國,一次去尼泊爾,都是參加旅行團。我對出入境等通關流程非常陌生,英文聽說讀寫也不行,加之未透過代辦申請學校,台灣留英的學子又少,因此,對於自己隻身前往全然無知的英國,充滿著焦躁與不安。
總算來到出國的那一天,我帶著一個28吋的行李箱、一個登山背包及一個放錢包證件的斜背包,全家搭著巴士到桃園機場。
老爸陪著我在櫃台辦理報到手續,老媽與弟妹們則在旁邊等候。待我把行李箱勉力地放上磅秤,指針竟然來到近30公斤。
與美國航線不同的是,歐洲航線只能託運一件行李,且不能超過20公斤。地勤人員客氣地說,實在超出太多,何況我還背著一個大型登山背包,她建議取出一些非必要的物品,否則超重費非常可觀。
於是,我只好就近當眾打開行李箱及背包,痛苦地決定何者該帶,何者該留。
當時一起在某社服機構擔任志工的朋友們在未事先告知下,約好到機場送機給我一個驚喜。而,當他們在報到處找我時,非常難堪的是,我正焦頭爛額地蹲在地上整理我的行李。
我從行李箱中,拿出肥厚的羽毛衣穿在身上,把沉甸甸的英英字典與英漢字典,一邊一本地塞進羽毛衣口袋,再把背包中那箱被壓扁的泡麵提在手上,並從行李箱中再取出部分衣物及文具,塞進登山背包,請爸媽帶回去。
再次把行李箱送到磅秤一量,重量總算降到25公斤左右。老爸低聲下氣地對地勤說,女兒第一次出國念書,東西帶得比較多,請她網開一面,但,她還是象徵性地收了些行李超重費。
就在慌亂之中,在爸媽的叮囑及弟妹朋友們的歡送之下,我順利地出境通過海關;但,安檢那關,我被攔了下來。安檢人員看我在酷熱的秋老虎天氣,不但穿著羽毛衣,兩邊口袋還鼓鼓,叫住我到一旁檢查。
我掏出一左一右口袋裡的字典,對安檢女士說:我行李超重,只好把羽毛衣穿在身上,把字典放在口袋裡。她說:你要出國念書啊!辛苦了,加油!她話一說畢,我眼眶就紅了(寫到這裡,我也泛淚了)。
記得當年,我搭的是國泰航空,先飛香港再飛英國。
第一段航程,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座位,鄰座是位有些年紀的褐髮外籍男士。他試圖用英文與我聊天,我不甚解其意也怯於回答,只能微笑以對。飛機下降滑行之後,他見我臉色沉重且微微地泛著眼淚,問我是否離家要去很遠的地方;我說:是的,非常遠,我要去英國讀書。
就在那刻,我知道我真的遠行了。離開家的保護傘,離開父母的羽翼,從此之後,得全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