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飛來死人樹的惡魔鳥 (4) (完)
台灣原住民族當代傳說
來自橫濱的大都會之子櫻島青次
以交換生的身份進入台大文學院
與布農族和鄒族的混血兒海樹兒結為好友
目擊並記錄了圍繞海樹兒這個有著巫師體質的青年
接連發生的關於巫與咒的故事
海樹兒連忙跳下吧檯椅,只見倒地的阿文瞪大雙眼,嘴巴微張,好像見到什麼嚇人的東西。海樹兒連忙伸手去探他的頸動脈和鼻息,確認他的心跳和呼吸都還大致正常,但似乎意識被困在什麼地方。
「阿文?他怎麼了?」夏曼西昂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海樹兒抬頭一看,身邊早已圍了一圈人。
「沒事。」海樹兒放低身子,設法把阿文扛到背上,往店後走去,「夏曼,裡面借我用一下。」
「海樹兒君,這是怎麼回事?」櫻島跟到店後,看著海樹兒把阿文放在平常夏曼休息的躺椅裡。
「我不懂⋯⋯」海樹兒眉頭深鎖,「不論董銀如是想算帳還是想復合,用上死人樹和惡魔鳥,應該都只是情緒的表達和發洩吧,張甚至不知道她是達悟族,她應該沒有多少達悟認同才對。那⋯⋯張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好像中了詛咒?」
「詛咒?」櫻島嚇了一跳,「該怎麼解呢?」
海樹兒抬頭望向站在一旁的夏曼西昂,「夏曼,有辦法嗎?」
夏曼西昂面色凝重的搖頭,「我不懂這些。只是⋯⋯下詛咒的人是年輕人嗎?怎麼辦到的呢?」
海樹兒起身在店後不到十坪的辦公空間來回走動,不時抬頭環顧四周,好像試圖在空氣中嗅出什麼氣息,最後他把紙袋中的三個盒子都拿出來打開,並排放在阿文躺椅邊的地板上。夏曼西昂連忙退開,顯然不想見到腐蝕的棋盤腳葉子和做成標本的蘭嶼角鴞。
「怎麼辦?」海樹兒用拳頭壓著下巴,蹙眉思索著。
「海樹兒君是想在三個盒子當中選擇一個嗎?」一旁的櫻島問。
「嗯。我有這樣的印象,似乎曾經讀到過什麼人類學的調查,提到怨恨詛咒的解法。只要能夠把那個癥結打破,就能解救受困的人。」
「那⋯⋯」櫻島一呆,「癥結⋯⋯應該就是那位董小姐對文君的感情吧?因為感情而來的怨恨?」
海樹兒的手已經放上裝著心形珊瑚礁的盒子,卻停在那裡不動,似乎下不了決心。
「海樹兒君?」
「我是擔心⋯⋯」海樹兒的臉色愈來愈難看,「從剛剛張的狀況看來,他應該也沒有對她忘情。如果我現在打破這個珊瑚礁⋯⋯我沒有把握不會傷到他的感情。」
櫻島有些吃驚,「海樹兒君的意思是,文君對董小姐的感情可能跟著珊瑚礁一起破掉?那,那不是無解了嗎?」
海樹兒轉而拿起那片只剩葉脈的棋盤腳葉子,在手中用力扯碎,枯枝色的細小破片紛紛落入盒內,跟襯底的彩色碎紙條混在一起。
「呃⋯⋯」躺椅中的阿文發出難受的呻吟,原本瞪視的眼睛也閉上了。
「海樹兒君!」櫻島驚叫起來,「文君的眼睛⋯⋯」
「閉眼睛是好的。」海樹兒起身探視,「像剛剛那樣睜眼又不眨眼才有問題。他處在一個不正常的狀態,我得想辦法把他調整回來。」
「剛才摧毀了葉脈,是終結他們對那件事的心結嗎?」櫻島問。
「我希望能有這樣的效果。」海樹兒望向地上的蘭嶼角鴞和珊瑚礁,「問題是接下來該怎麼辦?」
夏曼西昂一直沒機會搞清楚究竟,正想開口詢問,里美和之前見過的捲髮女生董銀如一起走了進來。里美面色凝重,可能已經從董銀如那裡聽說了情況,董銀如則明顯哭過,眼睛有點腫。
「Nichan,小如都跟我講了。」里美走上前來,「我跟她解釋說阿文學長真的沒要追我,那都是誤會,她也接受了。她同意提早過來,跟阿文學長好好談談,不必拖到晚上。」
「是嗎?」海樹兒往旁邊站了一步,手比著阿文躺的角落,「問題是阿文中了詛咒,沒辦法談,要麻煩你解開詛咒。」
「詛咒?」董銀如十分吃驚,「我不懂詛咒⋯⋯」
海樹兒皺起眉頭,「果然跟我想的一樣。你其實什麼都不懂,只是聽說這兩樣東西是達悟的死人樹和惡魔鳥,就用來表達你對阿文的不滿,是嗎?」
董銀如上前看著躺椅中僵直的阿文,立刻哭了起來,「怎麼會這樣?我沒有傷害他的意思,只是想要他了解我的心情⋯⋯」
海樹兒無奈的搖頭,「你有什麼心情,用正常的言語好好的講,不行嗎?非要玩弄你不懂的東西?現在玩火自焚了,誰來解開詛咒?」
「我不知道會有這種後果⋯⋯」董銀如哭得更傷心了。
「喂!」海樹兒在董銀如肩膀上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臉色轉而嚴厲,「記得,不論什麼情況之下,不要向你無法控制的力量借取任何東西,不論是表達情緒還是發洩情緒,一定要在你人生的範圍內來進行,不能超出這個界線,這樣,聽懂了嗎?」
董銀如被海樹兒嚇了一跳,呆了片刻又抽抽噎噎哭起來,「學長你有辦法的吧?大家都說學長有巫師的體質,一定能救懿文吧?」
海樹兒嘆了一口長氣,「就算我有巫師的體質,但我沒有受過巫師的訓練,不應該觸碰這些的,你們卻⋯⋯」
不過他很快又鎮定下來,思索片刻,回頭問守在門口的夏曼西昂,「夏曼,遇到惡魔鳥該怎麼辦?」
夏曼西昂搖頭,「沒辦法,只能承擔不幸。」
「承擔不幸⋯⋯」海樹兒喃喃覆誦,伸手要拿裝著蘭嶼角鴞的盒子,又馬上縮手,顯然對什麼事情舉棋不定,猶豫了半天,終於拿起裝著蘭嶼角鴞的盒子,遞給董銀如。
「你無意間動用了惡魔的力量,阿文才變成這樣。現在要把替他解困,我只能想到一個方法——你收回這隻惡魔鳥。」
里美吃了一驚,「nichan,這樣小如會不會⋯⋯?」
海樹兒直視著董銀如,「你不是說沒有害他的意思嗎?你大概也想說你對他還有感情吧?果真如此的話,就收回你釋放的惡魔鳥,就像夏曼說的,承擔你自己製造的不幸。」
董銀如默默接過蘭嶼角鴞,海樹兒又從盒子裡拿起那塊珊瑚礁。
「這珊瑚礁代表你們之間的情感連結。要讓阿文醒來的話,請你親手砸碎這個珊瑚礁,放開阿文吧。」
「什麼?」董銀如的臉頓時白了。旁邊的里美和櫻島也都吃了一驚。
海樹兒用手指敲著額頭,「你會做出這種事來,當然是想要跟他復合吧,很可惜你自己製造出這樣的狀況。你不想放棄感情,不砸碎這個珊瑚礁,阿文的意識就會被困在不明的地方,最後會怎麼樣,誰也無法知道。你願意砸碎這個珊瑚礁的話,應該能順利釋放他,但他對你的感情還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
董銀如的目光在蘭嶼角鴞和心形珊瑚礁之間來回好幾次,最後她默默放下蘭嶼角鴞,從海樹兒手中拿了珊瑚礁。她雙手高高舉起珊瑚礁,然後咬牙將珊瑚礁重重砸在地上。一個別緻漂亮的礁石頓時摔成碎片,成了日光燈下無數個細碎亮點。
所有人都屏息不動,只有董銀如站在原地低頭啜泣起來,又過了將近一分鐘,阿文的指尖動了一下,然後劇烈的咳嗽起來。
「文君!太好了!」櫻島高興的叫起來。
阿文邊咳嗽邊在躺椅中坐起,一抬頭看到董銀如站在面前哭成淚人,整個人呆住了,連咳嗽都忘了。
「銀如?」阿文慢慢站起,茫然之外還顯得手足無措。
「你們好好談談,我走了。」海樹兒似乎對眼前的場景感到倦怠,轉頭就走,經過夏曼西昂身邊時停下腳步,「夏曼,對不起,給你找麻煩了,改天我來這裡給你做工。」
夏曼西昂一笑,「又不是你亂玩詛咒,做什麼工?這件事情的內情我也不想知道,你千萬別告訴我。」他解下掛在胸前的一個白殼項鍊,交給海樹兒,「這是taveh的殼,是純潔的象徵,你留著吧,如果身邊殘留著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可以幫你驅除。」
「這就是光澤蝸牛的殼?真漂亮。」海樹兒將項鍊收入口袋,對夏曼西昂一笑,「謝謝夏曼,下次我從和社帶東西來回禮。」
海樹兒沒有再看相對無言的阿文和董銀如,牽了里美的手,一起往餐廳外走去。這還是櫻島第一次見到海樹兒這樣大大方方牽著里美的手走路,不禁瞪大了眼睛。不過這可能不是他們兩人第一次牽手,里美臉上並沒有意外或不好意思的樣子。
「Nichan想什麼呢?」里美問。
「我在想⋯⋯」海樹兒嘆了一口氣,「人心是多麼難以了解啊。他們明明是有感情的,卻這麼容易就任由感情四分五裂。明明並不希望對方受苦,卻輕率的碰觸自己不懂的禁忌和詛咒⋯⋯唉!」
里美惋惜的點頭,「希望碎掉的只有那個珊瑚礁,小如和阿文學長還是可以解開心結,說不定能有新的開始。」
「真那樣就好了。」海樹兒又嘆了一口氣,「但無論如何,我希望董銀如至少學到教訓,不該碰的東西就不能碰啊。」
「小如跟我說,她阿公是達悟族,但後來都住在台東,她自己從來沒有在蘭嶼生活過,對達悟的一切認識都片片斷斷。她甚至不知道不該隨便觸碰這些禁忌。」
海樹兒突然停下腳步,從口袋裡拿出剛才夏曼西昂送的光澤蝸牛殼項鍊幫里美戴上。
「光澤蝸牛跟蘭嶼角鴞一樣,也是蘭嶼特有種。」海樹兒露出微笑,「白色發亮的殼,幾乎半透明的白色身體,被達悟人認為象徵著純潔的生命。雖然今天穿了黑色,但Rimi最喜歡的其實是白色,這項鍊就送給Rimi吧。」
「真的嗎?」里美高興的捧起胸前的白色蝸牛殼,「謝謝nichan!」
一旁的櫻島睜大了眼睛。海樹兒君這是不聲不響送了情人節禮物嗎?
「走吧,櫻島君。」海樹兒望向櫻島,「一起去哪裡散步還是回宿舍呢?」
櫻島看著兩人,「我看我還是不要跟海樹兒君和里美chan一起好了。」
海樹兒一呆,「啊?這是什麼意思?」
不過櫻島已經笑著跑開了,跑開一段距離後停下來,兩手圈在嘴邊,大喊著:
「里美chan!學校對面的涮涮鍋不錯,今晚跟那個男人一起去吧!」
是不是能夠順利促成他們呢?櫻島笑著往校園跑去,邊跑邊想,千萬不要等我都要回日本了,他們還是互不表白呀!
~ FIN ~
㊒㊔《台灣原住民族當代傳說》暫時告一段落,之後可能還有新的連載,屆時歡迎繼續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