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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的事說來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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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為編輯之前,我在找一個容身之處

編輯的事說來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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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是無法很實在地回答「為什麼要當編輯?」這件事,無論是對他人,或自己。

像無數人文相關科系的學生一樣,成為出版社編輯一直是供在心上的某種夢想般的事情。幾乎所有來面試編輯的人,即便他不強調、卻也無法在面試委員面前否認——他總之是喜歡書的、喜歡閱讀、喜歡文字。

光是「文字」這個詞彙本身,似乎就蘊含著不同凡響的浪漫情懷。即便人人操著一口流利的中文;但能把所思所想付諸文字,並且在自我滿足之外,還能令他人共鳴、清晰地寫出他人無法言喻的感情或思想者,少之又少。那種駕馭文字,將中文萬千詞彙信手拈來的能力,濃縮成一種透明的文學夢。

但對許多人來說,文學夢終究是一場不切實際的幻想。退而求其次,更多人追求的是更務實地,想要去掌握這種心醉於文字的能力。也許就是一場可及的「文字夢」吧。而編輯,就是這種務實地、可實踐地夢想。

但我已經沒辦法再談夢想。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清楚地描摹那些擱淺在心頭的夢想。能夠大聲、清楚說出:「我的夢想是——」的人,並且確實地朝著目標一步一步前進者,在我眼裡是極其青春與幸福的。在浪擲多年光陰後,對一切感到厭倦與乏味,生活裡唯一可喜的事似乎只有偶爾輕拂書架上的灰塵,像對待所有模糊的夢想一般,拿起一本本買了卻沒看的書,在心裡嘀咕著什麼時候該看、什麼時候會看。沒有任何值得為他人道的技能,庸庸碌碌而一事無成的我,輕輕闔上一本編得糟糕的書,依然平庸地想著,陳腔濫調地——既然我只剩下會看書了,那就想辦法當個編輯吧。

當面試委員問起那道題目:「你為什麼想當編輯?」我已經忘記我起初是怎麼回答,是夢想嗎?應該不是。但我清楚知道,這或許是我最後能做的事情。在這個文字離人們越來越遠的時代,願意為文字折腰的人我想也少了吧,而我就是剩下那些還願意留下來的。

與其說喜歡看書,不如說我還會看書。

在文字中我曾經得到過最深刻的滋養,彷彿踏上呼嘯的遠嶺,讓那一陣陣無法看盡的字句毫無阻攔地灌進你的心房。但看書,卻也實在是件累人的事,你不見得總能遇到擊中你心頭的文字,在那些命中的文字之外,都成了哈欠。更多時候,看書是更刻苦、得耐著性子、費時的一項工作,比起現在更多樣化的視聽娛樂與體驗,你已經很難說服人閱讀這件事情何以需要。而我自己,也遠遠看得不夠、不多,在成為社會人後,也更願意選擇取巧與簡便的方式消遣餘下的人生:電影、影劇、遊戲、漫畫⋯⋯太多事情可以蓋過看書這件事情。

但也就是因為這樣,願意留在這個被譏為低薪、過勞、責任與成就不相稱的職場者,也越來越少。人們多半帶著憧憬與夢想進來,倏忽兩年後,再帶著被消耗的身心與現實離去。出版業底層是個流動性高的產業,起薪低、業務繁雜,更多時候是接洽不同窗口的交匯處,再同時完成各種交辦事情,卻難以對事情有實際的決定權。

面試時,我告訴面試委員:「我想成為編輯,但我並不對這工作有不切實際的憧憬。」我知道那些瑣碎而繁重的工作,我知道那被美化的看稿、校稿工作之外,還有更多粗重與勞心勞力的事情。這些是我願意做、也知道必須面對的事情。

我的夢想並不是當編輯。我也不再輕易談及夢想,我現在更奢望的,是理想的生活型態。找到一份做得下去的工作,試圖將其做好,並在下班後不為其所擾,才是我真正企求的。在梅爾維爾的《白鯨記》中,主角伊斯梅爾有這麼一段話:

也許有人會認為,靠這差勁的方法哪有可能發大財?而這方法也的確不好。但這世上就是有人不想發大財,而我是其中之一,更何況世道險峻,這世界彷彿一間掛著雨雲招牌的旅店,只要有地方願意收留我,我就很滿意了。

我便是這樣尋覓著一份收留我的地方。最後我僥倖得到一份助理編輯的工作,並且在第一年裡也幾乎沒有實際處理到任何編務。

我的履歷沒有任何編輯經驗,在過去與在學期間從不曾接觸任何出版相關的工作與業務。一直以來都沒有認真看待職涯發展的我,在求職路上吃遍各種虧,也遍尋不著屬於自己的地方。但後來,我也認清工作即工作,生活是生活。成為編輯,並不是替自己的生涯某項規劃打勾,也不是達成了某種縹緲的夢,更不是找到成就自己之所在。僅僅是在各式各樣的行業裡,找到一處收留自己的地方。而編輯,或許是最後願意收留我,而我或許也做得來的最後一份工作。

入職後,我的主管明確告訴了錄取我的原因,以及對我的工作要求。在此提供給各位參考:

  1. 有力氣,可以搬書。
  2. 非刊物社團出身,沒有多餘的想像。
  3. 曾待過一般公司,受得了行政業務與官僚。
  4. 知道如何撰寫一封禮貌且方便收件人聯絡我的書信。

我一直以來並不曉得我在面試時作答的校對試卷與其他問題成績如何。後來我不經意從當時協助處理招聘與面試業務的同事口中得知,我實在不是當時的面試者中特別優秀的。這位同事也不曉得最終我何以入職,或許真就只是僥倖或得眼緣這種無法為外人道的原因吧。

我想起前一份工作的主管在瀏覽開缺的求職者履歷時,也把他們的星座考慮進去。或許在求職這件事情上,有許多事情是你準備得再周到,也無法預料的。

而終於成為一位名義上的編輯後,我迎來的則是,出版產業不得不轉型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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