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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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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是如何成形的?貼身紀錄《無垢》舞團的十年

夏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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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場不能夠找方便的路子走。劇場,越不方便它越有趣。
看一齣舞蹈的紀錄片能看到什麼?

一開始知道《無垢》舞團是從朋友那裡聽到的。2020 年《花神祭》在國家戲劇院演出,兩個朋友分別都去看了,問起感想,都讚嘆「真的很美」。我沒有去看,只是從此對這舞團留下印象,後來偶然才看到《行者》紀錄片的前面一段:

山上,男舞者頭上戴翎子,女舞者一抹妝。穿著奇裝異服,在氤氳之中的樹林裡穿梭,像是巫覡舉行某種儀式。當薄霧瀰漫,舞者捧著火走入水裡。有一種肅穆、莊嚴,但是在山林襯托之下,浮現的卻是詭異的氛圍。

那是最初吸引我的段落,但我看完了整齣紀錄片,認為導演陳芯宜講的,是創作如何在生活裡頭凝聚成形,看靈感如何打磨成足夠份量的成品。

又看一個紀錄片導演怎麼貼身跟隨被拍攝者,將十年所堆積的素材,提煉成她所要訴說的主題。

要怎麼選擇一個合適的敘事方式?也許可以按藝術家的出道年份依序排列,描繪她如何習舞編舞,成立一個舞團,從她的青春年少講到風華正盛。也可以串接著描寫出她天地人三部曲所要追問的問題。但是大部份我所看到的,是那些貼身跟隨當中才會出現的瑣碎毛邊、縫隙,那些細節。


再重新回答,創作如何在生活中形成?

首先是林麗珍對物品的關注──她喜歡收集各式各樣植物的種子與果實;也喜歡布料,講究布幔絲綢的顏色、質地以及厚度,這些事物對她來說都有特殊的意義,她可以一件一件拿起來,說那背後的故事;這些經由時間積澱的道具,都化身成舞台上的象徵之物。

再來比較費解的,則是要理解一連串林麗珍及舞者所運用的詞彙。不管是她發展的 「靜、定、鬆、沉、緩、勁」理論也好,還是訪談中所提到的重複詞彙,從那些細節當中拼湊出她舞蹈理念發展的歷程:

舉「緩」為例,這是她一再提到的重點,就是舞蹈要緩下來,當一個動作一個動作放慢時,如果心沒有定,就容易雜念紛呈。這當然不是一開始就發展而成的,林麗珍如此形容自己:


「三十幾歲的時候比較會無病呻吟,對生命還有很多疑惑⋯⋯以前跳的舞,後來漸漸不喜歡了。而我後來是透過緩來思考一件事。」


緩行、躬身,在練舞之前,就好好練走路。而且一抬足一踏地,也是要配合呼吸,緩慢地走。緩才可以讓每一個動作都要求得精準細緻到位,才讓肌理顯得分明,如此看來舞者的每一個瞬間都像是座雕塑,像弓箭拉緊的張力。而在心裡頭,則需要極致專注才能把動作做到位,因此從散發出虔誠且莊嚴的感覺。林麗珍也講,技巧不是拿來表現的,是藏起來的。

也許這樣的舞蹈看起來沒有什麼動作,跟我所認知的舞蹈並不一樣。首席女舞者蔡必珠說:「你看這外表看似平凡無奇,可是跳下去水深火熱。」每一束肌肉怎麼旋轉、每一吋脊椎怎麼一節一節地去推,讓舞者重新認識自己身體的極限。因此,無垢的身體要走很久,才能夠走到劇場;而有此一說,無垢的舞者都需要十年成就。

劇場,越不方便越有趣

林麗珍在紀錄片講:

「劇場不能夠找方便的路子走。劇場,越不方便它越有趣。」

這是在磨舞者動作時,她所強調的。只是請舞者做一個轉圈,要從核心去帶動身體的旋轉,再啪地一聲撞到地板上,而林可以很清楚分那是真是假。

這也就是為什麼後來我又很好奇,《無垢》的舞者在接受專訪時,常常會談到「質地」、「質感」這些詞彙,例如他們會說「找了很久才找到我想要的質地」,講的彷彿是身體訓練的結果。而導演陳芯宜也會一直提到開始貼身拍攝林麗珍前,對生命有很多疑惑,而進入了《無垢》之後,就找到那種心安的感受。他們甚至會用「乾淨」來形容這個境界。

她所要探問的是情感的本質,是純粹的喜怒哀樂。我始終認為舞蹈是則隱喻,端看觀眾要怎麼詮釋,我可以純粹覺得美,像欣賞一場暢快的表演,但也可以進入那個被創造出來的空間,像是表演者一樣,說:由於極致的專注,我進入了劇場的時空,完全忘記自己在表演。


雖然,《行者》跟我所看過的紀錄片相比結構還是稍嫌鬆散,雖然有時可以讀出隱約的主題。我不能很明確的切分導演陳芯宜究竟要表現林麗珍的哪個面向,也許這就是棘手的取捨難題。一會兒是緊鑼密鼓舞蹈排練,一會又是在公路旁採集芒花,一會又是在跟著白沙屯媽祖進香。


當劇場變成聖殿

《無垢》對我而言宗教氣味也很濃厚,雖然是取材自常民文化、道教祭典儀式,但訪談裡所呈現出來的心法真的很佛教,「緩」對應的是佛教的「清楚」,特別是以心經吟誦作為舞劇收場。

林麗珍天地人三部曲當中,《醮》(1995)講的就是人與與鬼之間的關係,以漳泉械鬥為背景,向已逝去的魂靈訴說感情。那樣的舞作也來自於她生長於基隆,每年都會舉行的中元祭。這是根植於台灣土地的,民俗的祭典,從《我是誰》追問起,一直追問到祖先以及土地的源頭。因此他會在劇場上呈現祭典,編舞的段落也重現民俗宗教的儀式如招魂等。

她也曾參與原住民的樂舞和民間習俗的採集,累積創作的能量。不過宗教是宗教,而要怎麼轉化內在精神成為舞蹈語彙?這是紀錄片裡頭並沒有探討的部分,我並沒看過《醮》原來的作品,所以很難評論。


總之《觀》即將演出,我的朋友們又早早都買好票了。很想去看現場,但恐怕無法,只好複習一下紀錄片,並以此文為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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