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安江到千島湖:山水畫中追尋金千線
二月末的那个下午,在从苏州去往上海的那列京沪为数不多的普速车上,我打开豆瓣无意中看见了酒神的动态,征集些友邻周末一起去浙江建德,徒步行走一条早已不通客运的金千铁路。作为铁路迷,入坑便和酒神脱不了干系,内蒙古草原上孤独的列车、攀枝花矿中上个世纪的鳄鱼电力机车,每一篇文章每一幅照片都令人如醉如痴。也没多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翘掉了实习的工作、同时也是实习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与酒神同行。
坐上地铁匆匆忙忙赶去虹桥站,还好开车前半个小时赶到了这座中国最大的高铁站。周末的人潮比工作日多上了不少,本就不多的人脸识别进站闸机排起长龙,让人大骂这个“最大”也不过如此。在上海同行的小伙伴们已经早早的到了车站,留着胡子戴着帽子的酒神颇像那位更出名的史航,可惜没聊上多久列车就开始检票,带着依依不舍登上了我们各自的车厢。
380D的和谐号驶过红色的一号线和紫色的五号线、金山铁路上的列车停在亭林站,目送高铁的离开、松江站后,红色的和谐电3D机车拖着长长的绿色车皮出现在车窗前、与列车并行、最终消失在高铁的窗尾。杭州后,车上的乘客差不多下空了,看起来并没有多少乘客跟着列车继续前往它的终点黄山北。
轨道带着列车进入天目山山脉的丘陵间,隧道中的时间远长于见到天空的时间,每当列车穿出穿入隧道的间隙,我都贪婪得望向外面。地图上看,这里的铁路的曲线半径与平地无异,直挺挺得贯穿山体,这样真的有足够的经济价值可以弥补消弭掉的环境价值么?也许像台湾那样谨慎的评估、一次又一次的做环评审核,不建设高铁而着重于既有线使用摆式列车进行提速,是一件值得被尊重的事情,而非被嘲笑。列车在富阳市区外边擦过,我依然贪婪望向窗外,寻找着“奇山异水,天下独绝”的踪迹,铁道旁的建筑垃圾和塑料袋狠狠得嘲笑了我那不切实际的幻梦——来自初中语文课的执念。
铁路在建德站后划了个大大的拐弯,避开千岛湖开往安徽。与如今的高铁站一样,削山高架的车站建在山谷中,穿过高大的楼梯才是地面;同样一样的,还有距离市区遥远的距离,乘上公交车要晃上大半个钟头才是新安江畔的市区。有趣的是,同车的杏子姐沉迷着手机中的雪琴,在车门关上的提示音响起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这一站是建德呀!在下一站千岛湖站,杏子姐被非常棒的乘务姐姐带上了返回建德的下一班列车。还好两站的距离不长,若是跑在京沪线上的G1,南京南的下一站就已不再是滁州站、而是数百公里外的济南西了。
小城市的餐饮也许是最不用担心的事情,不用小红书也不用微博、但凡能上得了大众点评的餐厅都算是这个城市最好吃的食物之一。随便选了家本地菜馆,毫不起眼的门面后店里已经坐满了操着本地方言的食客。这里虽说也是杭州的一部分,隔着一座山,这里的食物和杭帮菜已是千差万别,充斥着剁椒和干红辣椒的菜更像隔着几百公里的湘菜。
酒神在这里订的酒店,不出意料又是一座“铁景房”、并附带山景和江景。将会注入富春江的新安江在酒店的脚下流过,向前穿过市区,从天台看向市区,被长焦镜头压缩的市区颇有些像云南山区的那座网红了的盐津。金千铁路端坐在对岸的山坡,没等上多久,内燃机车呜咽着,喷吐着烟气、橘黄色的东风7C拖拽着几十节棚车,向北开往不远处的农夫山泉工厂——这也成为了如今金千线的唯一用途。
酒店这一侧的江畔,已被当地政府修葺得簇新,只不过紫色的塑胶步道,怎么看都有些违和。二月末的江南已经进入了春天,路旁的玉兰、认得的不认得的花都开了,热爱生活热爱动物的目木姐激动得向我们介绍那些花、那些植物的名字、介绍她家里的好多猫猫、向酒神安利或者说是推销?猫粮、猫猫喜欢的东西...真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呀!步道的尽头是新安江水电站的厂区,只可惜从这东侧的大门不能进去参观。门前矗立着周总理的铜像,“为我国第一座自己设计和自制设备的大型水力发电站的胜利建设而欢呼!”,这是周总理在1959年4月9日来到新安江水电站为建设工人们的题词。
傍晚,从杭州赶来的布朗尼兄加入了我们,一顿烧烤酒足饭饱的我们依然意犹未尽,在酒店的天台上继续喝上从便利店买来的罐装啤酒,感慨些悲欢莫测的人生。对面铁路响起机车的声音,光束从远方接近、声音也一点点响起、最终归于远方。
如今的金千铁路——金华到千岛湖的铁路可以在兰溪分为上下两段,早在1929年,浙江省政府就已着手建设连接杭州和江西的铁路,本准备自兰溪向北继续建设的铁路,因当时建设技术不足而难于越过兰江天险、转而改到向西南到达江西的江山。1957年,随着建设新安江水电站的浪潮,铁路从兰溪继续向北修筑五十多公里,直抵新安江水电站的大坝底。
跨过新安江上的大桥来到对岸,穿过山坡间簇新的小区大楼,农田平房间的新安江站是如此的不起眼。没有电气化、轨道两侧没有护网的铁路在今天已经是极为少见了。从农夫山泉工厂驶出装有一瓶瓶千岛湖水的棚车在这里换成东风4的西瓜牵引,抵达金华再转向全国各地。
铁路在大坝底端的朱家埠站分岔,一条进入新安江水电站的工厂;而另一条则盘旋着山体形成了一个灯泡线,抵达千岛湖畔的岭后镇。水库建成蓄洪淹没村庄和道路,在那个公路运输不足的时代,千岛湖另一侧的居民和货物通过船抵达岭后站旁的毛竹源码头,完成水铁联运的历程。如今,随着高速公路的发展,千岛湖繁忙的水运交通早已盛况不再,水铁联运的情形只能在地形环境更为复杂的湖南安化站-柘溪水库间看到。
如今的朱家埠站已经被农夫山泉的工厂包围,站台上的货物也成了一箱箱的农夫山泉所包围。农夫山泉的工作人员不允许我们登到站台上,但对我们走在铁路上却不闻不问,也许早已习惯往来的人走在铁路上。盛装矿泉水的篷车外,布满了多年来铁路上的工人对另一头的陌生人的祝愿:“像小鸟一样快乐的工作”。
从朱家埠站向前不远,便是新安江水电站的正门。花上几十元的门票就可以进到坝顶,体历这座万人同心、带着社会主义国家之初火热的一五计划成果。沿着更为陡峭的公路绕过距离较长的展线抵达与大坝平齐的高度,脚下的大坝依旧宏伟、身后的农夫山泉工厂和远处的建德城区显得渺小了许多。
从朱家埠到岭后镇的铁路,伴随着七座隧道,在短短三公里中轨道向上爬升75米。我们在路边重新攀上铁道,进入黑黢深邃的4号隧道——这也是其中最长的一条隧道,足有七百多米长。徒步在仍在使用的铁路上,虽说铁路上的列车频率已经小到忽略不计,但仍有机会在隧道中碰到运行的列车。此时,隧道建设中附带的避车洞,在你完全没有机会跑出隧道时成为救命恩人。
从隧道走出来不久,眼前轨道分成六道,这里就是千岛湖车站了。新安江水电站建成后,兰江成为千岛湖,随着旅游开发,千岛湖声名鹊起。1991年,原本的岭后站被铁路部门更名为千岛湖站,曾经的金岭铁路也成为了今天的名字:金千线。2018年,随着杭黄高铁的建成,服务于淳安的高铁站被命名为千岛湖站、而曾经的这座千岛湖站则更名为千岛湖南站。车站站舍上的阳刻文字还保留着曾经的“千岛湖站”,默默的保留着这里的历史。这里也是金千线曾经的客运终点,只不过已经十余年不再有客车抵达这里,棚车成为了这里的主人。
再向前两公里,穿过平交道口的几十米长的隧道。另一条岔分轨道通向一旁的另一座农夫山泉工厂,金千线的主线在千岛湖畔戛然而止,不愧是一条浙江的“最美铁路”。
也许这里会在不久后被开发、列车会在铁路上重新运行,不过截至到探访时的三月,这一切还都是风平浪静。也许几年后,人们重新乘上这列通向千岛湖的列车,一瞥花木、浅啖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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