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記
最近比較奇幻的一則個人經歷:
有位朋友幾多年前確診乳腺癌(當時30歲不到),後來手術+治療控制,情況穩定得很不錯,這些年一直沒聽說有復發,她也在手術+化療前去做了凍卵,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這個看來潮流詞彙的背後細節,比如印象最深刻的:原來取卵針有小臂那麼長,而且會直接穿破子宮
雖然原本我們都說以後不想要小孩,但也許是病症改變心態(不只她自己本身的心態,也有我對她的心態),所以那時非常存粹地心疼她的遭遇,聽到化療期間買了各種防脫髮洗髮水但還是會對著一縷縷掉髮大哭時,只覺得無比心酸
後來因為地理區域加上時差的遠隔,以及她進入婚姻生活的現實,我們之間的溝通也日漸稀松,前段時間久未聯繫的她突然告知我,她和丈夫在(後來定居的)美國代孕了一個寶寶,就快要出生,然後今天早上,我收到了寶寶的照片
看到照片時的心情頗為複雜(特別是寶寶的樣子尤其可愛因而加深了這種複雜),一方面是因為個人情感的深厚基礎,始終願意去理解朋友的處境和遭遇以及所促成的這個如今擺在眼前的既定現實,但在另一方面卻又對所謂代孕始終難以苟同
還記得當時聽到她代孕寶寶的消息時,就進行過一些相關搜索,今天又再次觸及關鍵詞的搜索,但那些代孕合法州的種種機構的廣告/宣發依舊無處不在,甚至在很多搜索引擎的算法排位上相對學術研究有著絕對的覆蓋優勢,儼然一副「為代孕代言」的強勢姿態(由此可見相關機構毫不吝嗇的資本投入,但換個角度,也可以想見這些投入要從哪裡來賺取/收回)。但若實際瀏覽這些網頁內容,實則會在某種程度上(特別是對「代孕」存疑的人)製造應激,頁面上所詳述關於女性子宮/懷孕等等掰開揉碎的研究,歸根結底只是為證明如今現行的「新型代孕方式」不會造成所謂對生物學父母的「基因性困擾」(此刻甚至覺得,所謂「完美基因遺傳至上論」是不是有呈現科學霸權主義的趨勢,anyway,跑題了),但代孕母親在這些機構的整個敘事體系中完全就是一種隱形的、去人格化的「背景商品」,而且是經過機構可擔保的「標準化篩選」後具備完美的「道德及健康品質」(例如身體健康適合懷孕、無用藥史或病史等等)的「優質保障」女性,但這所有字裡行間所呈現出的,都不是「作為女性的獨立個體」甚或是妥協簡化的「人」,而只是某個可以完成客戶指定要求的、通過層層考核及等級驗證的、可有效放心使用的「子宮」
又想起早年間在我還鮮少聽過「代孕」這個話題時,也是這位友人,她當時向我提起這個新奇詞彙,說讀了些相關文獻,作者大部分為白人中產女性(意即受過高等教育,良好出身,不為生活現實所牽絆/憂心的群體),當她們以人類學學者的姿態前往所謂第三世界或殖民地(比如她提到的印尼、巴基斯坦等)進行田野調查時,會對當地女性認為「如果代孕能夠解決家庭的經濟困境」不失為一種可輕易獲得的意外橫財而產生極大認同的景況捶胸頓足表達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態度,但朋友此時再次發問:這難道不是一種「有privilege而不自知」的自我戲劇化的道德綁架嗎?所謂學術霸權版本的「何不食肉糜?」
那個時刻我啞口無言,因為她說的沒錯,替別人懷一個孩子或許能得到一家人的全年生活費(甚至比同社會文化體系中處境更優越且有工作的男性還要多),對這些女性來說可謂非常划算且高薪的一筆生意:因為本來在固有的文化體系之中,她們也被賦予生育期待,也在不停懷孕
可如今的此時此刻,面對現實和回想的差異,又難免覺得一切的敘事底色都在光譜中有所偏移,當時我感嘆她對privilege的敏銳反思,可或許到頭來這也會成為某日選擇的自我justify
無意譴責什麼也無意抒發什麼,更無意批判什麼,只是單純記錄一下此時此刻發生在日常中一個偶然牽扯出很多思考和迷惘的議題,紛雜想法糾纏個人情感,有理解有不解但也有更多的難以釐清(且大概永遠無法釐清)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