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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寅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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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時間|研究生的情動策略

周寅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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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時間。

台灣同志大遊行慶祝同婚元年,攝於臺北市政府,2019/10/26。 北上讀研後第一次參加同志大遊行,就碰上同婚元年。

時間軸線從8/5切分開來,往前是天堂往後是地獄,我雖見過天使卻還沒見到撒旦(因為他暫時出國了)。我一直想像同學那樣寫個地獄一年見聞錄,但我的時間不夠用。天真地想「如果我的一天是48小時」就好了,只是我可能要順便祈求體力也給我double才可以。

時間跟錢包一樣貧瘠,我必須精確到只能再看15分鐘Dark(或在自助餐多夾一顆蛋)就得複習一小時的語言課(或拿著餐盤去排隊結帳)。

指導教授不時會從英國遠端操控,鼓勵我在地獄活的很好、做的不錯。他有時會丟個情緒封包,不小心打開就是壓縮的負能量爆棚(接著我一整天都會笑不出來)。撒旦甚至給我錢(當然有工作又不是sugardaddy)讓我在地獄裡苟活,卻讓我想到巨人劇情裡面,讓艾爾文團長活著受苦還是受死的抉擇,真正為難的是里維兵長吧。

整個學期我經歷劇烈的情緒起伏,貸款問題、同學休學、同婚法案、家人過世、感情瓶頸,到了暑假還有書單研討會讀書會的死線催逼。上語言課高中同學H常問我莫名在笑什麼,因為我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好可笑,明明我是這個社會的既得利益者,每天可以爽爽過,我為何這麼累還那麼愛抱怨。

德國影集Dark講述時間穿越,卻不是單純未來—過去那種單向線性的,而是環狀的穿越:未來與過去相連,現在是過去與未來的交錯,如同劇中提到尼采的永恆回歸。我並不懂尼采不能確定,但今天是看不到了(我的時間已經透支)。

(2019/08/15)


這篇寫於一年前暑假。當時應高中同學之邀,升碩二前的暑假,決定到歌德補德語。老實說我那時候沒有想清楚學德語要幹嘛,也沒搞清楚碩士班的語言門檻,必須先考英語鑑定而沒過,才能用其他語言相抵。那時候還沒有什麼收入,生活費全靠入學前一年在工廠積攢的十多萬。還沒開學就先繳了一筆宿舍暑宿費8000,再加上一期語言班8000,領完錢戶頭就剩下無法領取的95元(台灣郵局的規定是未滿一百不得領錢)。時間再提前一點,剛入學我就決定換筆電,我想工欲善其事嘛~把用了五年的筆電換掉應該不為過,至少也是為了寫論文而準備。當時我東拼西湊,才買得起台北人開口閉口的蘋果電腦。這讓我想到兩件事。

蘋果的滋味?

黃春明1972年的小說〈蘋果的滋味〉,描述一名臺灣工人被美國軍人開的車撞倒後,送進醫院治療。家人得知後紛紛到醫院去探視,心裡固然是擔心父親安危,又揣想著父親一旦受傷失去工作,就連帶斷了家計。這位肇事的軍官透過翻譯,表明負起醫藥費以及學費、生活費外,更大發慈悲送他們最小的啞巴女兒到美國唸書。一家人才如釋重負,吃著警察送來慰問的蘋果。最後小說這樣寫:

咬到蘋果的人,一時也說不出什麼,總覺得沒有想像那麼甜美,酸酸澀澀,嚼起來泡泡的有點假假的感覺。但是一想到爸爸的話,說一只蘋果可以買四斤米,突然味道又變好了似的,大家咬第二口的時候,就變得起勁而又大口地嚼起來,噗喳噗喳的聲音馬上充塞了整個壁房。原來不想吃的阿發,也禁不起誘惑說:
「阿珠,也給我一個。」

這篇小說寫於七○年代,台灣被畫進冷戰勢力邊界,接受美國經濟援助時期。這時國民黨統治台灣的政權,主要來自美國的經濟奧援。美國地理學教授賈德戴蒙(Jared Diamond)在《槍砲、細菌與鋼鐵》說,唯有人類開始能囤積糧食,才養得起專家、官僚這類不事生產的人力。國民黨帶著一大批軍人撤退來台,看似帶來足夠的生產人力,不料這批人力同時也是吃食人口,反而先壓垮台灣當地的經濟結構,遑論什麼接管治理了。小說中提到的「蘋果」沒有標舉來源地,不過指的應該不是我們所知道的日本青森蘋果,而是從美國華盛頓進口來台。另一方面,蘋果也指七○年代的美國夢,也就是俗稱「big apple」的紐約市。蘋果在21世紀其實換湯不換藥,仍是美國「Apple」,只是換成3C產品,例如iPhone、Macbook。買蘋果對我來說像是入境隨俗,或成年儀式。以前在臺中念大學,有從台北來的同學對我說,台北人都用iPhone。問他為什麼?他只說:「不知道誒,可能便宜好用。」我擔心別人知道我不是台北人,也怕被問為什麼來台北讀書,只好用蘋果電腦博取認同,趁機轉移別人注意力。或者說,我想被當成台北人看待,又可能純粹拜金。說到這裡必須講另一個故事:

窮人為什麼要買iPhone?

台灣同志大遊行慶祝同婚元年,攝於臺北市政府,2019/10/26。

這是一則大學讀過的經典經濟學命題,但說穿了就是高中讀過「炫耀性消費」(Conspicuous Consumption)的變形,iPhone換作任一名牌商品都行,窮人也可以換做邊緣族群或底層階級。炫耀性消費定義是有錢人會買奢侈品來炫富,有助於刺激消費欲望、振興經濟等。但隨著時過境遷,有錢人開始流行「低調奢華」,就是刻意買沒有名牌logo的名牌商品,貶低那些把logo穿在身上的土豪,藉此拉抬自身格調。也就是說,在有錢人之間,還要彼此比較誰有品味。這時,炫耀性消費彷彿「中箭落馬」,跑在窮人階級間流竄,並一手促成「窮人也要存錢買奢侈品」的現象。標準的解釋是,「窮人買iPhone」是為了挑戰階級的刻板印象。一般來說,iPhone這種身外之物不只是夠用就好,還反應使用者所處的社會階級。如同有的輕度聽覺障礙者會排斥開刀裝電子耳,甚至唾棄有裝電子耳的人。他們認為裝電子耳是想博取普通人的同情等等,理由正與「窮人買iPhone」的邏輯不謀而合。買或不買、裝或不裝都是個人選擇,都在挑逗「窮人就該用便宜貨」或「聾人就該戴電子耳」的刻板印象。因此,窮人買iPhone不只是炫耀而已,更是證明窮人也有能力買有錢人在用的東西;又如聽覺障礙者選擇不裝電子耳並非他們自卑,反倒是證明自己跟普通人沒什麼不同。也就是說,貧窮不是買iPhone的障礙,裝不裝電子耳也沒什麼不行,只要我覺得好就好。

台灣同志大遊行慶祝同婚元年,攝於臺北市政府,2019/10/26。 扮裝和抬轎文化同框。

還記得學德語後,指導教授還問我

「為什麼要學德語?難道是想學湯湯學姊去美國留學?」

還沒來得及等我回答,他便搶著說:

「哎呀你不行啦,人家學姊可是氧氣美女,你學不來。」

那位學姊大學讀政治系,碩士班畢業就結婚,考到美國大學念博士班,堪稱人生勝利組。現在回頭想想,我買Mac就跟想學德語一樣,仰藥就花錢學。雖然很可憐還差點透支準備休學,但我也是一筆一筆存錢還錢,買自己想要的東西,有什麼不對?

(2020/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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