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险峰/杨樱:上海封城中的文艺复兴(节选)
伊险峰:《小鸟文学》要做的文艺作品的时候,离他们远一点,或者说,你真的有伟大的思考。有一个南非作家提到的,说南美的所有作家都在写一个事儿,都在写反独裁,这个东西我觉得是一种……像马尔克斯用他的方式,波拉尼奥用他的方式,当你用这些方式,可能有一万个人都在写反独裁,可能有9900个人都是在写宣传、煽动,或者看着于属喊口号一样的文章,是吧?我们左联的时候不也一堆这样的人吗?但是,还是有100个写得很好,然后有10个让你看到了……像波拉尼奥,像你看到马尔克斯。你看到这些人的时候,你就觉得这是一个伟大的作品,但是这是大量的一个分母的结果。
杨樱:早年上海滩当时什么人都有,“嘎门”就是 German,德国人,给上海人当时的感觉比较冷静,规则感很强烈,就是你说的比较“冷感”。不是政治冷感,他对生活的所有东西都很冷感,就铁板一块。所以 German 发音到后来变成了一个上海新词叫“嘎门”,现在就变成了一个……我不是上海人哈,但我会说上海话,“给你噶门一下”,就是这个人扑克脸。
有人会记得奥斯维辛的话是因为有人写下来过。所以大家各司其职,写书是一个于己于公都特别应当的事情。
我特别喜欢托卡尔丘克,但是我后来选了三本非虚构。第一本是普里莫·莱维的《休战》,三辉出的版本,是他从奥斯维辛出来以后一路回家之后写的,我读完以后就觉得这是我见过的最特殊的一本旅行文学。如果你要从旅行文学这个意义去看这本书的话,他真是太了不起了。
另一本书我有点担心跟莱维有点像,是哲尔吉·康拉德的《客居己乡》。我觉得他是一个愤怒经过沉淀的人。大的悲剧,时代历史悲剧发生在这么一个思想者身上之后,他如何自处的问题,他替民族做思考——这个很多人都做——他自处的一个部分,他和莱维像就像在这里,有一些和那些悲剧拉开之后,我们说的冷感的部分,我觉得需要很大的定力才能做到这一点。
还有一个是我觉得什么时候都不过时的,是E·B·怀特的《人各有异》,非常可爱。非虚构能写到怀特那个级别……我在读大学的时候,那时候豆瓣刚起来,怀特在豆瓣上就是神一样的存在。我还不懂欣赏E·B·怀特《重游缅湖》,我觉得这美文有什么价值呢?后来我自己写东西,再看E·B·怀特,我觉得他太厉害了。
我至今为止没有看到第二个E·B·怀特这种级别的,他能把日常的鸡、羊、他的狗还有一次很简单的展览会,我觉得是属于完全是从技巧到格局到审美上的佩服。这种又细致,又宏大的东西,全部都在一个很短短的文章里,然后很轻松,这种各种尺度的拿捏能力。我觉得他是一个特别灵活的作家,有些人的灵活是可以写各种文体,100种文体都写给你看,他是每一篇每一段都灵活。
伊险峰:有一本叫《出埃及:我的记忆》,作者叫安德烈·艾席蒙,写亚历山大港。他是亚历山大港人,犹太人,好像在意大利出生,反正最后怎么跑到亚历山大港去了。他那本书实际上是写亚历山大港和他家族的消逝。我在看那本书的时候极其羡慕,他能写出来让我对人生有一种新的认识。人跟宇宙一样,它是一个膨胀的过程,宇宙大爆炸,它是一个膨胀的过程,所有的东西都一点一点要离开我,这就是宇宙的本质,爆炸。艾席蒙写这个的时候,城市、文明、然后犹太人的历史、他舅公、外公外婆、然后他爸爸、他哑巴妈妈,反正所有的人都离开。那东西太让人嫉妒。他写得还那么放松,优美。
第二本跟它有点像,《说吧,记忆》,纳博科夫的。也不是回忆录,是一篇一篇写的,他给《纽约客》写了十几篇最后(收入)合集。他成天解释记忆这个词在他的语汇里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本书我看不懂他的英文,也看不懂他的俄语,我看的都是中文,我就觉得即使是看中文的话,我就觉得文字所能承担的事儿都在。
好比他写他爸的那一段,他爸被抛起来,被一群佃农抛起来,然后马上就以他爸的视角去看,天空倾斜了,然后万物什么的在变化。
你看纳博科夫写的东西后电影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刚才杨樱说莱维的时候我就想集中营电影,好比《辛德勒名单》,它会让你出戏的:这个黑白,想法多好!莱维不会让你有这种东西,莱维只是让你思考命运,思考人。看电影就属于要思考技巧。所以你看纳博科夫写他妈妈坐上雪橇,撅嘴把她绷在脸上的黑纱吹开一点的那动作,就会想:哎呀,这贵族女人。
都说纳博科夫优美、精致,但是他是承载宇宙的,我觉得这还是很高级的。
还有一本我也没想好是哪一本,就是以赛亚·伯林,他有很多又写人又写思想的,写赫尔岑,写帕斯捷尔纳克,《俄国思想家》那里边可能有几篇,然后《浪漫主义的根源》里边也有一两篇。我不是每一篇都喜欢,有的时候他太博大了,思想家想的东西都挺怪。但他既写人又写思想,柏林有一种讲艰深的东西的天分,并且真是学到的都是知识和思考问题、让你见识世界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