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三日

是在台中榮民總醫院的摩斯漢堡。

晚上七點多，我和家族裡的同輩們，四五個，不多，人手一個漢堡，在醫院美食街的大鐵桌上。那時大家都二十來歲吧，現在不是了。

我們剛從十一樓下來，是不是十一樓我現在也記不清了，那是醫院的安寧病房，我媽剛嚥下人生中最後一口氣。生病久了，大家都很冷靜，沒人哭，也許有人啜泣，我忘了。時鐘上是七點再過一點，護士說，那就算七點整吧，吉利，在死亡證明書上寫了。長輩說，不如你們先去吃飯。不過幾十分鐘後，我們就在一樓的摩斯漢堡吃上晚餐。

也許是一樓，也有可能是二樓，記不清了。吃得過程有聊天，聊啥，我也記不清了。我胃口不差，畢竟照顧病人很累。之前我們常跟著病人吃一樣的東西，能吃的食物有限，很難吃。雖然後期都灌流食葡萄糖，但病人躺在床上，家屬就沒心情吃飯。

也許大家都鬆一口氣，這病太折磨人了，人走了食慾都上來了，隔著餐桌我看著大家吃著漢堡，也許有看吧，記不清。

也沒幾分鐘，大家吃飽了，又回到病房，看著床上的人。沒呼吸、沒意識還算人嗎？媽媽的手還有點溫溫的，體溫沒消的那麼快。

阿姨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和幾位女性長輩一起幫媽媽擦身，換衣。餵食管在皮下留下的洞，很扎眼。

沒半個小時禮儀社來了，和尚也來了，菩薩在牆上看著，小喇叭播著佛歌。母親臉上似乎擺上了一塊白布，也有可能沒有，我記不清了。

沒一會兒，大家擁著媽媽進入電梯。那電梯是單獨的，不和一般人共用的。 和尚一路敲，電梯裡也敲。上了靈車，遺體很快送入殯儀館，和尚念了幾段藥師經地藏王經之類，把媽媽送入冰櫃。那冰櫃真是壯觀，上下好幾層，左右排開幾十公尺。離開時，看到和尚竟然開BMW大五，這我倒是沒忘。

回家，大概十點，我猜。不過短短幾個鐘頭，家裡從此少了一個人。大家攤在沙發上，喘氣，我看到我爸在我面前。

他突然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