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草虫鸣
进入四五月份以后,夜晚总能听到虫鸣,甚至有此起彼伏的蛙声,节奏均匀,长此以往地演绎下去。
有时候在阳台上刷牙,一抬头看窗外,那声音像是掀开了面纱,田野和密林里的歌,涌进耳朵。
也许世界上也有一些音乐是模仿虫鸣和大自然的声音,或者锦上添花,但只有中国人是迷恋和沉醉,不满足于春夏秋三季的虫鸣,于是蓄虫听虫,在寒冷的冬天,万物寂静的冬天,也想要一厢情愿地,甚至是有点残酷地听取虫的叫声。圈养一只虫子,让它给自己唱歌。
后来白天也能听到,因为我们屋外是寂静的公路、广阔的稻田,鲜少有车辆和行人经过。站在窗前远眺回神时,看到窗框下面的飞虫换了一批又一批,唯一能做的就是关好纱窗,避免它们误入歧途,坠入一个巨大的牢笼。
想起那些志怪小说中被人畜养的虫,不免觉得有几分可怜,也耻笑自己同为人类的邪恶与自大。
但它们飞来这里的原因,或许是阳台上的植物,我们在那里种了一些葱,不知道那些气味是否会误导它们。
可是葱本身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昨天妈妈才嫌它长得不好,用剪刀从根部齐齐剪了一茬,今天早上到阳台刷牙,不经意一瞥,才发现已经从根部冒出了鲜嫩的一寸。
葱韭,薄荷,与之类似的植物都是这样,可以丝毫不记仇地长。多么可怕又可怜的植物,多么令人不快的命运。难怪人们说韭菜像中国人的命。
很近的日子,在微博上看到一封遗书:本人即日起宣布退出人生游戏。如果真的是“游戏玩家”的选择也倒好了。但我觉得“自杀”,尤其对中国人来说,是很不公平、很痛苦的一件事。你我都明白,我们不是新闻上偷飞机驶向大海的西雅图年轻人,也不是文学小说中寂静地开车沉入湖中的日本人,大部分人难以忍受的,都有具体的根源,是社会杀死了他们,是具体的事物杀死了他们,而面对这种“自杀”,我们还能说出要尊重各人命运吗。
在这之前,李玟去世的消息像一颗沉寂的炸弹,引得无数人悲恸难眠,和“抑郁”那样近,又好像很远。中文媒体无一例外地引用了其亲人所出示讣告中的“轻生”,但“自杀”怎么会是轻生?我认为恰恰是觉得生命太重,才有此选择。
但我不愿再说下去了,理解或是误解,对于那纵身一跃来说,都是苍白而多余的。那个瞬间是寂静无声,只有相似的一刻重新降临,才会发现生和生划在一边,死和死远在另一边,如此界限分明,悲哀地不可混淆。
我们在夏天听到的那些虫鸣,都是生对死的预先模拟,哪怕寒来暑往重复了无数次,也没有习惯的一天,再闻时仍对那潮水般涌现的生命感到全然的震撼。在死之前极尽挣扎,所有的动物都同享这样的悲剧性。
好像只有植物不同,哪怕你说它的命贱,但那种生命方式,完全“利他”的生长,和人类选择纵身一跃、终于“朝向自己”,竟是截然相反的。葱韭这样的植物,除了“利用者”的视角、悲情地自我比拟的视角来看,其实它的生命如此明朗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