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事草事

農事草事

最近我有一個社區大學寫作班的同學在某一個山裡自己墾地種植紅棗。她在影片中秀了好大的一片紅棗林，紅棗樹看起來沒有幾千也至少有上百株。我看了之後大為佩服。畢竟時序已經進入盛夏，在這麼毒辣的太陽之下再加上隨時都會傾盆而下的大雨之中要照顧這麼多的紅棗樹，其中所要花費的功夫真的是令我不敢想像。

我自小就是生活在都市之中。有很多其他小朋友說的在童年的時候常常爬到樹上去捉知了，或者到河中、溪中去抓泥鰍小魚等等，這個在我從來都沒有經歷過。我對於農事甚至一般的種花種草也是一竅不通。

家父生性溫文儒雅，所來往的朋友也都是寫字畫畫的儒林中人。在我小時候家中前面有一大片院子。家父曾在院中花圃種植修竹數幹，而且會在院裡擺滿蘭花盆栽。每當有清風吹過，竹葉會互相摩擦發出沙沙之聲，而且蘭花也隨風搖曳，好一幅清平宓靜的景像。不過是即使如此，我對花花草草之類的除了欣賞之外，還是沒有什麼種植的興趣。畢竟連孔老夫子都說「吾不如老農」、「吾不如老圃」，我還是多花點時間讀聖賢之書，老農、老圃的事就交給專家吧。

後來去美國求學跟工作，情況就有所不同了。大部分美國的住宅都有很大的前、後院，而且每家的前後院都有綠油油的草皮，還有很多人花功夫在院子裡種滿了奇花異樹，甚至有些還有各色造景。這種院子就需要花很多時間、功夫去整理。

我剛去美國的時候還是學生，就住在我哥哥的家裡。我哥哥教我怎麼使用割草機。我有空時就會幫忙在前院後院割草。

不過事情進行得並不順利。剛開始幫忙割草没幾次有一次在後院割草時，可能是割草機的大聲音，激怒了隔壁鄰居的一條狗。這條狗竟然在分隔兩個院子的籬笆下面挖了一個洞，然後鑽到我哥家的院子裡。我因為專心在低頭割草，而且割草機的聲音很大，並沒有注意到有狗鑽過圍牆到我身後。這隻狗就狠狠的在我右後小腿上咬了一口，讓我當場噴血。後來趕緊到醫院的急診室求救，甚至連警察都來了。這種事情在美國是需要跟官方報備的。事後雖然隔壁的屋主願意賠償醫藥費，以及答應會對他們家的狗嚴加看管，但在態度上我可以察覺出他一副好像是我先去招惹他們家的狗一樣，令我在心裡上留下了陰影，後來就不太願意再去後院割草了。

過了幾年我自己買了房子。前任的屋主也是華人，並沒有花過心思在整頓他家的院子，所以院子裡面的雜草叢生，也沒有種植任何的花草做為妝點。我接手後正如我前面講的，我生平對這些農事一向懶得動手。頂多就是草長的太長以後動手割割草。

一般的老美因為從小就訓練有素，對於家裡的裏裏外外要動手的事情都毫不含糊。舉凡修車、園藝、維護草坪、或者是家裡的電器、水管修繕等等雜事多半都有個兩把刷子。他們不但對自己家的草皮勤於維護，而且如果看到鄰居的草坪亂七八糟的話，他們也會抗議的。因為他們覺得鄰居的草皮不整，對於他們自己的房價也會有影響。

有一段時間我在外地工作，再加上我女兒剛剛出生，所以每次週末從外地回到我的住處，我都懶得去割草。直到有一次後院的雜草長得已經有半人高了。我在一個週一預備開車去另一個城市上班時，突然有一位女士把我攔住了。她自稱是市政府健康部門的稽查員。她說有鄰居報告說我們家的草已經長得太長，恐有蚊蟲蛇鼠之類的隱藏其中，成為一個衛生上的毒瘤。就命令我在幾天之內一定要處理，否則就要罰款，甚至要派市政府的衛生大隊前來強制處理，當然費用是要我出的。

我在那個週末就動員了家裡的老老少少一起在前後院割草、除草，一共清出了數十個大型垃圾袋的雜草。我們在後院工作的時候，看到一個鄰居搬了一個凳子透過圍牆觀察我們工作。我猜想大概就是這個鄰居向市政府告的狀。不過我並不怪他。畢竟我們有錯在先，沒有盡到維護自己和社區生活環境的一個基本責任。

此後我除了定期割草免得草長的太長之外，還是沒有花什麼太多的心力在維護一個漂亮的草坪上。院子裡面常會有一塊塊沒有草的禿地，所以遠遠看去草坪是黃一塊綠一塊，跟很多鄰居的一片綠油油的如高爾夫球場般的草坪相比是相形見絀的。

在這個房子伴隨著一個邋遢的草坪生活了十幾年。一直到有一天因為在台灣的父母親年事已高，又沒有人照顧，所以我就決定要回台灣去照顧父母親。既然要離開美國了，當然這個房子也就需要賣掉。我很清楚如果沒有一個像樣的草坪的話，房子是沒有辦法賣出價錢來的。所以就下定了一個決心，要把有多年沈疴的草皮做一個總整理。

在我住的美國德州要植草的話一般有兩個選擇: 一個是用播種形式的百慕達草(Bermuda) ，或者是用種草皮形式的聖奧古斯丁草 (St. Augustine) 。種植百慕達草既然是用播種的方式，所需要的人工也就稍微少一點。種植聖奧古斯丁草是要用鋪草皮的方式，每一塊草皮的大概是像一個大披薩的盒子那麼大。草皮下面一半是泥土，上面一半就是已經長了一部分的草。如果要鋪滿一個院子的話，就需要一塊一塊的把草皮抬到院子裡然後鋪下去。這個需要的人工就會比較多。但是因為聖奧古斯丁的草長出來之後會密密的覆蓋了地面，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綠色的地毯一樣，比百慕達草漂亮很多，所以最後還是決定要鋪聖奧古斯丁草。

不管是播種子或者是鋪草皮，前置的整地功夫都不可少。所謂的整地也就是要翻土。院子裡頭要植草的地方其上面的土都要先翻過，不然的話草是長不好的。好在美國有店有租翻土的機器，所以我就選了一個黃道吉日先去店裡租了翻土機，把它載回來，然後就在院子裡開始了翻土的工作。

有了機器其實翻土並不費力，所以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大概也就把前院跟後院的地翻好了。土翻了之後並不平整，所以我就動員家裡的老少在翻過的土上面的跑跑跳跳，把土踩平。

第二天賣草皮的苗圃就把我定好的草皮用卡車送來了。卡車沒辦法直接開到後院，所以就把草皮都堆在前院的停車道上。草皮一塊一塊的都堆在數個棧板上面，所以接下來我就把草皮一塊塊的從棧板上拿下來，然後再搬到後院去一塊一塊的鋪下去。這裡要注意的就是草皮要舖的整齊一些，不然將來長起來恐怕也不會好看。鋪草皮純粹是一個體力活，因為每一塊的草皮重量其實都不輕，然後有幾十塊甚至上百塊的草皮要搬動。那個時候我還年輕體力尚好，所以大概花了一天的時間就把前院跟後院的草皮給鋪完了。

接下來就是要對新草皮大量的澆水。我如果沒記錯的話，德州到了夏天水費是要漲價的，所以那個時候為了新草皮花的水錢肯定也是蠻可觀的。

種了新草皮之後再過一兩個禮拜我就動身回台灣了。行前我交待家人一定要記得每天都要對新草坪澆水。所以新草皮的成長過程我並沒有參與到。一直到了大概半年之後我才有機會又重回德州的家裡，那個時候看到草皮有很多地方已經長起來了，但是也有一部分被踏平了。根據我老婆說法是因為她常常在院子裡面跑步，所以把新草皮踏死了一些。

後來又過了半年我的家人也都全數搬回台灣了。德州的房子就租了出去。再過數年房子也就賣掉了。在這幾年當中，我有一次回德州去出差，有特別再到老家前面觀望了一陣。當然是沒有辦法到後院去，只能在心中默默祝福那一片我曾經手植的草皮在新屋主的呵護下長得還不錯。不過從最近的Google街景照片看起來，前院還是黃禿禿的一片，看起來最新的屋主也沒有善待他的草皮。

這就是我這一輩子唯一一次和農事結緣的經過。其實事後想起來還覺得蠻有趣、蠻有成就感的。所以你說我們真的是不如老農和老圃嗎?其實只要有心的話，做點農事、種點花草不但不難，也是陶冶身心的好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