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历史版本和 IPFS 入口查阅区,回到作品页
Jana
IPFS 指纹 这是什么

作品指纹

从中医治疗抑郁症而澄清我的立场

Jana
·
图片转自黄士姗老师:Musée Guimet. Dunhuang library cave

先读这篇文章:【植物猎人废纸篓】古代医学实践

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A5MTMyNzM2MQ==&mid=2649648760&idx=1&sn=24dab15f3cced2ba7bf3a90b2f7e64ce&chksm=8864d096bf1359802ecb9c59b02f7e6f93cadedd2bcd1351200580321c9557e2b2e72fb3c81e&token=2041221560&lang=zh_CN#rd


昨天我提到章太炎从中医的角度治疗精神病包括抑郁症,不少朋友很反对、很生气。我提到的是章太炎的一些知识和实践,和我自己当下所关心有关,而不是表明一种立场。如果认为我的只言片语代表一种立场,遭遇另外一种立场反对,我觉得这是强打鸭子上架。有必要说一下我提中医治疗抑郁症的具体情况,说明我的立场,这样才能不被其他人的立场绑架。

我因为几个原因关注抑郁症的治疗:

1:我的好友受抑郁症煎熬30多年,进过不同的专门医院,尝试过各种方法,30多年一直有两位心理分析师,吃药,练太极,冥想,等等,没有根本好转,而且近年还在恶化。他的处境,让我每天都在揪心,脑子里像装了一个警铃,随时会响。

2:我的研究涉及与心理症状和治疗,心理分析有关的多个方面:比如文革时期的集体心理、精神症状和性想象;心理分析与女权主义、社会运动的相互批评和相互吸收;大陆流行的心理分析如何面对顽固的父权主体。但是在以上任何方面,我都不是专家,没有 “爹地话语” ,只是在摸索,了解和理解的过程中。

章太炎本来出身医学世家,自认为自己的学问中医学第一,曾担任中国医学院首任院长。倘若他皆为谬,也不是粗浅不明所以的谬。

昨天我读了章太炎三篇医学有关的文章:“精神病治疗法”,“论百合癫狂”和“苏州国医学校演讲辞”,以及与此有极大关系的“菌说”。章太炎虽然是中医出身,但是他对当时世界医学和心理分析是有了解、观察和思考的,他的“菌说”,实际上比鲁迅写进化论、自然科学、生命科学的文章,有更深的思辨和向文化内部的去芜存菁,他的批评是同时针对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科学思想的。

西方的精神症状、抑郁症的治疗,不单纯是一个医学范畴,也是一个现代世界和文化与思想的范畴。当代人的身心和当代社会是完全被这样一个科学、文化知识权力主导的范畴之内的,它不是宗教,不是迷信,不是圣经。无论从医学、文化和社会角度来看,它对人的研究、治疗、支持是最深入、普遍、影响最大的;而在另外一方面,既然我们早都认识到科学不是纯粹的客观真理,而是基于各种本体认识ontology的,那么在它不断进步的同时,也就在内部和外部同时伴随着各种对自身的批评,比如心理分析与心理治疗医学化和药业公司控制的问题;与本土文化关系的问题;对生命和身体的认识问题。譬如一种观点认为,如抑郁症这样的精神症状,到底是文化问题,还是被药业公司和医学行业操控的纯医学问题?

关于中国精神症状、抑郁症、心理治疗和心理分析,我其实没有能力说有多了解。从可看到的材料来说,一般的认识:中国在改开前,对精神症状有自己的认识系统,大体上根据父权专制主义社会而对精神症状分类治疗非常粗浅,压抑掩盖扭曲迫害许多精神症状。改开后有一个飞速发展的过程,伴随着市场化、非专业化、本土化与吸收西方体系的实验和矛盾,以及因袭的父权社会的盲点等等。

Deep China: The Moral Life of the Person, What Anthropology and Psychiatry Tell Us about China Today.

那么西方的精神与心理认识和治疗,是不是唯一可行和正确的世界观、生命观和医学与心理治疗支持实践呢?我觉得任何知识和实践绝对化、真理化本身就是大谬!首先,必须承认西方在这个方面代表着数百年的积累、进步和不断的发现,它肯定是能够给大多数人最有效经济的支持的。其次,在另一个方面,任何一个领域也都是在对自身的不断观察、实践和反思中,不断改进的,不可能有一个抽象的普适和绝对正确。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地方,西方的精神治疗和心理分析是从欧洲知识和文化的情境中诞生的,仍然为这种欧洲中心的认识主导。如果我们稍微涉及到不同文化的语言、文化、世界观、生命观、哲学、宗教等等,就会意识到欧洲中心的单一系统有可能有盲点和片面;而不同文化的本地吸收和发展,必须同时检视自身与他者文化的这些基本方面。

回到章太炎,他认为当时西方的精神治疗,注重于神经和思想,他认为这是无效的。借用佛教思想,他认为,人的万般思虑是幻象,像穷根究底追究如何思想成病,就是像非要让一个病人去拼命抵达无穷、无限的尽头。一方面他认为对思想成病应该止思,去除身不由在沉溺于幻象中的自我分析和他者分析;另一方面他认为从身体本身(他是一个唯物主义者),调节身体的功能,能够调整神经系统,有助于人的心理和精神自我治疗。那么他这种出于中医的思想和实践是不是荒谬的呢?可能恰恰这是西方实践的盲点,或者说,是外在与西方知识文化的另外一种生命和世界认识。

最后,我来澄清我的立场:

1:人们反对某个东西,有两种反法,一种是知其所以然而反,一种是不知其所以然而反。我是要知其所以然而反的,所以我反对一切,拒绝盲信一切、拒绝给一切站台,不管是人是事。我不被任何东西绑架。所有一切,都要经过我自己的观察、理解、分析和体会认识,也就是verify and trust。哪怕结果是我自己一己的偏颇和片面,它至少是真实的。

2:我历来反中医,但是我反对的是:1)中医的反科学、迷信化、政治化、资本掠夺化;2)对中医实践历史有所了解,就会知道它从来不是一个完整连续的过程,而是良莠参杂,经历严重破坏的知识实践。我对当代中医的各个环节有彻底的怀疑。但是,中医本来也是一种文化和生命认识,我从来坚持,一个文化不可能完全是坏和好。反对一种文化,往往是反对对其的利用,而不是全然这个文化中包含的各种具体的思想和实践,特别是它与具体的人的关系,不能简单以对错判断。

3:同样,我也像鲁迅一样反对传统文化。但是像我这样识字读书从古文开始,外祖父就是文人和中医的人来说,我是知其所以然而反,反得有抓手有落脚,而不是虚空抽象地去反。我相信我反得更有道理更彻底。

3:我也无时无刻不在反对无所不在的父权文化,反对新殖民种族文化,在这方面我反得认真,而不是停留在喊口号搬用流行话语,表演站位。在这些方面,我倒觉得大家很表演,很装,没有那么强烈的投入和立场。


CC BY-NC-ND 2.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