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簷萬雨】人生最浪漫的事

剛作完公司每年都會排定的主管健康檢查，今年我想要檢查一下我的肚子，裡頭是不是長出了一隻鍬型蟲，今年有好幾次我都幾乎掉到一個黑黑的洞裡頭，我用手按著它不讓那個東西飛出來，牠夾著我的牆壁讓我蜷縮在每一個可以找到的角落裡，讓我跟馬桶成為生死之交很多次。後來我到過急診一次，但醫生找不到那隻甲蟲，在我被麻醉之後，牠躲進一個更深的細胞壁旁的山溝裡了。

躺著一個烤盤上緩緩被機器平移著，整個身體像是要被送進火葬場一樣，裡頭的空間很窄，可愛的護士說我的雙手必須兩手往後伸直，才能進入那個土窯，用一個像洞的東西來找另一個洞似乎是一個合理的計畫，最後護士在我最後進去的時候，給我伸直的右手遞上一個像是吹氣球的東西，她說，如果你在裡頭太熱了決定不想被燒死，就用力按一下這個塑膠球，我會把你拉出來的，她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是多麼地認真，這大概是一個我一生中所聽過的，最真摯的承諾。

最後其實裡頭有點冷，我並沒有聞到瓦斯的味道，下頭也沒有火燄，裡頭比較像是一個冷冷的金屬棺材，可愛的護士從地面上傳來聲音，要我吸氣吐氣然後放棄呼吸一陣子，上頭一直傳來很吵雜的聲音，像鑽洞與鋸木頭的聲音，這樣的過程經過了十幾分鐘，我開始感到焦慮，原來我有幽閉恐懼症 ，裡頭的空間越來越小，雖然裡頭不是黑暗的，但是在我沒有辦法挪動的窘境下，就像是一隻被竹籤串直的蝦子，無法任性地回到牠自己甜蜜彎曲的角度，一個永遠將被伸直的世界，大概才能體會什麼是迂迴的快樂吧。後來，我想到我忘了含著的那個銅錢，原來一直抓在我伸直的右手裡。

作完腹部磁核共振之後，緩緩從棺材裡退出來，原來蝴蝶新生是這種感覺。我決定以後快要回去的時侯，我不要把自己還給土地，我要把剩下來的零件捐給廢五金處理機構，讓那些黑手們把我還可以堪用的東西，裝在別人的車子上，成為他人道路的一部份。

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只是三公斤多的肥肉，回家的時候那些多出來的肉，本來就該還回去，還給需要的人，那些陌生的人會把你給的東西，當成針貴的禮物，只要想到那些受贈者回到自己生活的時候，都帶著你的一個部份，跟他們的家人說話、跟愛人接吻與作愛，跟朋友嘻笑與談著未來的夢想，用你的一個部份唱歌，用你的一個部份去痛，就會覺得無比興奮，這該是一件人生最浪漫的事了。

我不要捐給蛆，因為棺材裡頭的那種蛆，吃了我的爛肉，也無法變成自由飛行的蒼蠅，牠們會直接死在裡頭，跟我死去的那個部份合成一個，沒有辦法有更新的抵達的那個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