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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th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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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文己見

Matth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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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自由,右边桎梏

寫文這件事,依我看,應該是自由的表達。自由的表達包括,自由的思想,自由的體裁,自由的遣詞。但自由這件事呢,有時頗不自由,且不說表達能否為人所懂。

我說自由思想這事,很多人就不同意。我明白他們為何非難我,但另一些被非難的人,就不一定明白。因為那些被非難的人,會天真的以為,自己有所缺陷,自己修煉不夠,面對神聖羅馬帝國,就應該磕頭跪拜,時時想到內心的罪孽,心驚膽寒。他們不過想得道高昇,一並融入帝國的圈子罷了。

所以他們被非難,我並不同情或者憤怒,因為我知道他們具備一種潛能,一種時刻準備去非難別人的狂戀,一旦讓他們成功,那這神聖帝國又多了一個劊子手。但我最憎恨的不是這些准劊子手,而是帝國那些行將就木,或者意氣風發的屠夫。

這群屠夫想要遏制我文章的自由思想,於是就告訴我,你的自由不符合我們的自由,請你修改你的自由,或者放棄寫作罷。對於此,我是有所思考的,如果我的自由不符合他們的自由,那麼當兩者融合時,必定產生激烈衝突。舉個例子,譬如我在文章里用「獨有」這個詞,來形容某事物具有自我「特色」,屠夫們就不同意了,他們說,「特色」是一種新的,獨特的,先進的東西,你用的什麼「獨有」,這感覺好像帶點舊式、偏激、落後,這遣詞和我們的自由不符合,你改一下吧。我於是笑著對他們說,你們錯了,我這個詞不是你們說的那樣,我是想說,某些事物在美化自己,包裝自己,使自己似乎又獲得了新鮮血液。

我承認這是兩種自由。單看這兩種自由,如果不考慮倫理道德,融合後產生的碰撞,無可厚非,因為誰都知道,海鳥和魚不能相愛。可是呢,兩種自由相比,必定無法產生完全一致的效果,必定某種比另一種更自由。於是,我就問,我們應該選擇什麼樣的自由?是帶著枷鎖腳鐐的自由,還是插上翅膀尾巴的自由?這裡又出現兩派人,一派人就是屠夫,他們死不承認自己是蹩腳的自由,認為自己是最自由的。我理解他們的說辭,畢竟哪個屠夫願意承認自己的刀工,比別人差呢?可是另一派人就大跌我眼鏡,他們居然站在屠夫一邊,說,哎呀,人類生來就是呆在地上的,乾嘛飛上天呀!聽到這種話,我很是憤怒,原本以為這派人會支持我,沒想到他們自己把自己關起來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我終於明白,那派人里存在一些人,他們想奔向帝國的榮光,剩下的人就應該是收了屠夫施捨的狗肉,吃完變得非常像狗。

那派人也算有點良心,看我垂頭喪氣,便以人類的身份來安慰我,說,哎呀,何必苦惱呢,自不自由不都那樣嗎?我們明白你的自由,也欣賞你的自由,但他們有生殺大權,小心他們用屠刀,把你和你的自由都抹殺掉!此刻,我才完全明白,原來他們是怕被屠夫當做羔羊屠宰,而非受了屠夫幾塊肉的恩惠,於是我又開始同情他們了。

好吧,寫文不能有自由思想,那我自由體裁總是可以吧,譬如我是散文加雜文加詩加小說加意識流的方式來寫。但那些戴著眼鏡,一目十行的審稿家,開始批評我了,說,你寫的什麼東西?你的形式呢?你的格局呢?你的宏觀整體呢?你得有一種體裁啊,不要亂寫一通。

亂寫一通?我納悶了,這文章就是我的形式啊,它就是形式本身所在,它包含形式本身,只不過沒所謂的名字而已,索性後來我給這自由體裁取了個名字,叫「歐體」,不是歐陽詢的歐體,是「oh」的歐體,意思是很驚人,很詫異的一種自由體裁。後來我又帶著我的歐體,去給那位審稿家看,他還是帶著眼鏡,這次一目八十行,看完後對我說,你這個東西沒變嘛,還是一通亂!我說這次它變了,他睜大眼睛,明顯不相信,我說我給這個自由體裁取了個名字,叫歐體。那審稿家聽完後,大跌眼鏡,惡狠狠的對我說,什麼狗屁歐體!你在寫楷書麼?然後我給他解釋了我的「歐體」,他聽完後,不以為然,叫我滾出這間不大不小的審稿家的家。但我不服氣,於是和他辯論說,為什麼你對「歐體」產生偏見呢?你就不能接受自由新式的體裁麼?他終於告知我,如果用我這個歐體,沒人會看的。我納悶了,沒人會看,難道就不能發表嗎?他又告訴我說,沒人看,銷量就會下降,錢就會少,你懂了吧。

後來我帶著稿子走了。離開審稿家的家後,我在外面徘徊好久,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難道只有找審稿家,才能發表我的歐體嗎?

直到後來發現一些端倪,我才終於明白,歐體不能公諸於世了,因為公諸於世那條路被審稿家給堵死了。他們佔領在唯一通往大眾的路上,圈地修房,設置障礙,修建高牆。有人和我一同訴求,希望將自己的自由體裁公諸於世,要求那些審稿家把路讓開,讓自由體裁和大眾見面。我們人數眾多,而且情緒激動,那些審稿家也害怕,怕被摘掉眼鏡,弄瞎眼睛,怕不能再一目八十行了。於是那些頗有心機的審稿家,居然聯合屠夫,來對抗我們。我們知道屠夫手上有刀,且鋒利無比,他們很擅長殺生。因此我們這群人就害怕,恐懼,因為手上只有寫字的筆,沒有刀,而且只想用筆寫文章,不想用刀動干戈。於是我們這些人,就想放棄公諸於世的訴求,但又不好就這樣放棄,因為會落得一個「懦夫」的罵名。

這時候,屠夫和審稿家聯合發了一個聲明,定了一條規則,大致意思就是,這條公諸於世的路,大家都可以通過,但必須遵守審稿家的審查,思想要和他們保持一致,體裁要他們規定好的。我們這有的人覺得有台階下了,就表示同意這個無理的要求。可我依舊憤恨那些屠夫和審稿家,不願同他們媾和。

於是我又懷抱我的歐體,處處找尋通向大眾之路,我曾在黑夜裡,獨自摸索,雖然前面,布滿荊棘。我夜夜都做夢,夢到我找到了路,夢到我見到了大眾,夢到我向他們展示了我的歐體,但我卻迎來失望,悲哀。因為大眾對我的歐體,並不在意,同那些審稿家看法一樣,認為這自由體裁是狗屁。我很納悶,他們不是審稿家,為何同審稿家的口味一樣無趣,但是終於有一天,我跟著他們,看到了事實真相。他們蜂擁到審稿家周圍,想用錢買取今天到的,被審稿家一目八十行的體裁。他們看完後都欣喜若狂,不住點頭,好像這文章是自己寫的。我很好奇,於是也買了篇,看了看,我橫看竪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前看後看,就看到兩個字——狗屁。於是我更納悶了,這群人看到同我一樣的「狗屁」體裁,何以歡欣雀躍呢?

後來,我終於明白,所謂的歐體只有我一人,而「狗屁」,卻有屠夫、審稿家和眾人。總之,我不會和屠夫,審稿家一起修高牆,發聲明,定規則。我所在乎的是眾人,我想讓眾人明白這歐體不是狗屁,是一種自由體裁,它的名字叫歐體。我還想讓眾人明白,審稿家和屠夫給他們看的才是狗屁,這種狗屁只會荼毒眾人。可我又不能直接了當的告訴眾人,你們看的都是狗屁,我的才不是狗屁。這樣他們肯定認為我是瘋子,一個痴迷於數學研究的瘋子,嘲笑我數學研究有何用,還不如多和群眾接觸接觸。

於是,我想到一個辦法,用一種委婉的方式告訴大眾,那便是自由的遣詞。比如用大量的隱喻,老虎比喻吃人的人,老鼠比喻被人吃的人;比如用大量的諷刺,車上司機放了一個屁,作為回應,乘客也跟著放屁,為什麼要回應呢?因為如果不回應,乘客害怕司機亂打方向盤,直接開河裡,同沈默和反對的人同歸於盡。

這有個好處,能人志士可以很輕鬆就看懂我的遣詞,並且明白我的隱喻和諷刺,於是便哈哈大笑,酣暢淋灕;而非能人志士就不能輕鬆看懂了,以為我在談放屁,其實是在罵他。但這也有壞處,如果非能人志士看懂了我的諷刺,那就很危險了。一面,他們會聯合屠夫和審稿家,讓其阻攔我的遣詞,情形好點,只叫我修改或刪除這些遣詞,嚴重一點,直接讓我從審稿家的家滾出去,更嚴重一點,好像還沒到這地步,至少現在還沒。另一面,他們自己也會遣詞來罵我,大概內容,我應該能猜到,無非是罵我的遣詞是狗屁,他們的是人屁。

所以每次生日時,我都會向蛋糕許願,我的願望很簡單,希望那些非能人志士看不懂我的遣詞,以為我在講一個笑話。可是向蛋糕許願,這事畢竟不現實,因為我的願望在蛋糕里,當我把蛋糕吃掉後,這蛋糕連同願望都變成了米田共,衝到下水道了。所以這種做法很可能失敗,而且那些非能人志士現在也學了些知識,經常和審稿家待在一塊,一目八十行,所以很容易得上一種眼病,這眼病就能看出我的諷刺。

這時,我有兩套方案,一個方案是遣詞更加隱晦,用詞替代詞。比如我用詞「阿里麻拉」,來諷刺那些非能人志士「愚蠢」,這樣,那些人完全看不懂我在說什麼,以為這詞是個外語,是種食物。但同時,那些能人志士也可能看不懂,就不能和我共享這諷刺的歡樂了。第二個方案是,反諷,指桑罵槐,或者指桑,看起來像在罵槐,其實是在罵柏。或者營造一個環境,和審稿家的家處處相似,但又不能這麼輕易被非能人志士看出來。這個很難,很考驗寫作者的文字功底和想象力。

總之,寫文己見,就是要成功避開屠夫、審稿家、非能人志士這些人。讓他們看到我的文字,就拍案驚叫,竪起大拇指,口中不住贊嘆之詞,然後拍著我的肩說,寫得好!駢散結合得很棒!景物描寫得不錯!笑話講得真好笑!然後他們還要為我寄來稿費,鼓勵我繼續創作。

果真如此的話,我的文章倒是有點自由了。雖然這自由綁的嚴嚴實實,但總比密封在心裡,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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