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線
第一次的兩條線,她沒有看到,是她母親看到的。在那間藍白瓷磚相間的小浴室的潔白馬桶上,她的母親捂著大大的嘴,驚聲尖叫,彷彿她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他的父親循著尖叫聲趕過來,低頭看到那兩條紅色的直線,高興的眼淚要奪眶而出,他們一同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卻一點都感覺不到冷,因為喜悅就像喝了一大杯熱可可一樣,充斥著他們全身,使他們的心裡暖洋洋的。
然後她出生了,爸媽給她世界上最多的愛。使她成為最幸福的小公主,每個禮拜二搖搖晃晃的牽著父母的手散步,走在褐色的泥土路上,看著一旁翠綠的大樹隨徐徐微風搖晃枝椏,她會彎下腰,摘一些粉藍色、粉紫色、粉紅色、粉黃色的小花,把它們放在母親為她編的竹籃子裡帶回家。吃飯的時候,她學習用兩根木頭筷子夾菜,有時她能夠將香噴噴的肉片安然無恙地夾到自己嘴裡,有時後會不小心將她討厭的青菜掉到桌子上。
她慢慢長大,到了要上學的時候了,母親哼著歌,用兩條紅絲帶為她編辮子。她的同學總是很羨慕她整齊的辮子。所有課程裡,她最喜歡上數學課,因為不管是算數還是幾何題目都難不倒她,她總是能最快寫出等於符號,算出最正確的答案。時間不聲不響的走得很快,她的年級升了上去,母親為她繡上年級槓,她的制服從一條線變成兩條線。
不知不覺間,她大學畢業了。月老幫她和她愛情長跑了好幾年的男朋友綁上兩條紅線,也許是嫌一條不夠牢固吧,在他們分了又和,和了又分好幾次後,終於下定決心,在六月最美好的一個晴天,她披上白色嫁紗,走到紅毯的另外一端。她還記得,那天,也是禮拜二。
後來,她也經歷和母親一樣的婚姻生活,也看到驗孕棒的兩條紅線,丈夫在她身邊喜極而泣。十個月後,他們家迎來了一個可愛的小女嬰。小女嬰慢慢長大,她拉著她的手,教她畫線,教她算數。她哄著面前的小女孩,就像母親哄當年怎麼都不肯吃菜的自己,要她算完數學再去睡覺,她不太明白明明自己如此熱愛數學,女兒卻對它避之唯恐不及。
今年,她很老了,已經老到有點忘記自己是誰了,但依然堅持每天坐在搖椅上慢吞吞的織圍巾,天知道,那條圍巾在台灣這麼熱的氣候根本用不到。風扇不停的對她吹出涼風。電視上,主播以一個剛剛好的語速播報著今天疫情又新增了幾例,她連續咳了好幾聲,好像肺臟都要被咳出來似的。下午,她戴上淺藍色的口罩,手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走到巷子口的藥局,買了快篩試劑,在擦了亡夫的照片後,她緩緩將棉棒搓入鼻孔中。
幾天後,沒有打疫苗的她,被發現一個人在家裡安靜的離開了。手上還握著快篩劑,
兩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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