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末代國師】2016年青海行(2)
下車後,J和我先大力吸把空氣,活動活動坐僵的屁股,然後打量這座城市。青海地方的自然環境雖好,象徵文明的建設也少。但好山好水背後,也暗示著這裡其實有點荒涼。我們隨意找了間藏族經營的小旅店下榻,擱下行囊後,就在鎮上蹓躂。
同仁是個以隆務寺為中心的小鎮。儘管是藏族的唐卡藝術為主,但是鎮上卻住了許多回教徒。藏曆新年期間,還在營業的店鋪,多半是回族開設。坐了一整天的車,也讓我們打算儲備精力,回旅館養精蓄銳。
日間的同仁很涼爽,但是一到了夜裡,卻冷得讓人連骨頭都在打顫。旅店替我們準備了電熱毯。這種在東部已經絕跡的東西,卻是大西部的必備用品。我不免懷念起北京到處都有的暖氣,這還是我第一次用電熱毯。夜深之後,溫度整個降下來,但電熱毯雖然舒服,但卻無法調節溫度。在悶熱的被子裡,時間久了真的不舒服,搞得我們半夜就被熱醒。小聲試探後才發現J也沒有睡熟,於是我倆東聊西聊,聊學校、聊同儕、聊家裡、聊感情、聊未來,如果不是外面零下-10度的氣溫,我想我們應該搬張涼椅到外面數星星。
隔天一早,我們就下定決心換間有暖氣的旅館,在街上走著走著,發現一間撒拉族所經營的賓館。撒拉族篤信回教,看店的老闆娘母女三人講著與藏文完全不同的撒拉語,看到我們這種「一看就是遠方的客人」進來,就開始盤查我們的身世。幾番周旋之後,我們也才搞清楚,這家人媽媽跟我們差不超過十歲,大姐初中剛畢業,而二姐才上初中,未來也都不打算念書。
我們先跑去買藏袍。到藏袍店時,一度無法與店主人溝通,於是我們跑回原本住宿的旅館,拉了個會說一些漢語的小妹妹來當翻譯。選來選去,只有三件藏袍符合我倆的身形。我選了一件銀灰色的,而J選了藏黑色
藏曆新年中,許多藏族飯館沒有經營,街上開的都是回族飯館,這些飯館都沒有賣豬肉,來的藏族客人也只能入「境」隨俗,吃些不同配菜的牛肉蓋澆飯。在回族餐館中,大部份的菜單都如出一轍。替客人點餐的弟弟看起來不超過十二歲,但卻已經在內外場忙碌地奔跑著。我點了蔥椒牛肉蓋澆飯,與台灣喜歡將大蔥剁碎的作法不一樣,這邊的蔥相當霸氣,是一截一截地放在盤子上,一咬下去,滿嘴辛辣味。想當然爾,我是不能吃的,只好無聊地數著盤中剩下的大蔥。
數著數著,結果一抬頭,看到對面一個藏族漢子對我點頭微笑。剛開始我還以為他在跟我後面的人打招呼,沒想到他下一秒就走到我們的桌前,用充滿濃厚口音的漢語自我介紹。「你們好,我是東加。」
東加的年紀與我們差不多大,但卻已有已經是兩個小孩的爸爸,腹部也微微隆起中年啤酒肚。就一般水準而言,他的漢語並不算流利,但他卻是他們那群藏族朋友中唯一一位會講漢語的人。之後我曾問過東加,我倆又不是美女,為何想搭訕我們?
東加擺出自己的標準姿勢,摸摸臉頰、搔搔頭,「因為你們看起來就是外地來的,又是漢族,我喜歡交你們這種朋友呀!」他問我們為何在這個寒冷的季節來到這冰天雪地。我跟他說了這是一趟尋訪之旅,同時也問他有沒有聽過章嘉。他笑笑地摸著頭說:「太多活佛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邊的活佛,如果你們要的話,我帶你們去見他!」我們就這樣被他勾搭去找了當地的活佛。
他開著車,帶我們先去買些哈達與供品。就算街上大多的店家都休息,但寺廟旁邊的香火舖仍生意興隆。當地的產業基本上都與寺廟有關,廟存人在,廟亡人滅。經過一段曲折的道路,我們總算到了夏日倉的家。活佛家規模不大,但是看得出來比其餘民房還要精緻。木板是新的、窗戶明凈,外面已經排了一群民眾等著獻哈達給活佛。外面還有類似知客僧的喇嘛一一唱名。
據傳夏日倉活佛轉世體系起於明代,早於我所尋找的章嘉呼圖克圖。對當地的藏民而言,夏日倉活佛就是他們的保護神。新年來請安問好是例行公事。
我也問知客喇嘛,有沒有聽過章嘉,他笑著回答:「這兒的活佛很多,不知您說的是哪裡的?」。等待許久後,我們終於看到活佛本人。他一聽到我們來自台灣,不僅比旁人多給我們幾個擁抱,還將贈與他的哈達反送回來,要我們在這好好地玩。
東加放我們在隆務寺到處參觀,自己再去辦一些事情,約了我們晚上一起吃飯。平心而論隆務寺的規模與塔爾寺差不多,名氣雖遠不如前者,但卻與當地居民緊密連結。
我們在隆務寺更能體會藏曆新年的感覺,一樣的松香、煙味,但卻少了許多觀光客。我倆入境隨俗,穿著藏袍與當地居民一齊走完各種儀式,就算不知道大殿供奉的是哪尊神明,但該跪的跪,該拜的拜,求一個心安。
我們爬到最高處,一望整個同仁。隆務寺並不浪得虛名,儘管整個建築在文革時期被破壞殆盡,現今的主建築多半歷經重建,但很明顯地它配得上安多三大寺的稱號。
沿著隆務寺著名的轉經長廊,我一邊看著餘暉照耀下的寺前廣場,一邊想著今天看到夏日倉活佛的情景,不禁納悶:七世章嘉當初是否也這樣子受人愛戴?是否也曾歷經過這麼輝煌的時光?他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情,離開藏區、來到台灣?想著想著,那個1949年頓時變得好近好近。
晚上跟東加的表弟和姐夫一起吃飯,東加的表弟長得很像韓國人,穿著時髦,年紀比我們還小,姐夫則是穿著傳統藏袍,兩人一句漢語都不會說。本來要去吃藏族美食,但東加說道地的餐廳在新年期間都關門了,於是只好隨便找家連鎖小火鍋果腹。整頓飯吃下來,我們與東加並沒有太多交流,並不是話講得不多,而是覺得他似乎有聽沒懂。不過,此時語言也產生不了什麼作用,多說反而無益。只記得他很熱情地邀請我們下次到他的家鄉澤庫,那兒有一大片的牧場,成群的牛羊,J還很開心地大叫:「可以去騎馬看羊了!」
東加與我們分開後,就要起身前往雲南壯遊。回到賓館,櫃檯的撒拉族姊姊好奇地問:「你們怎麼會與藏族認識?」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們來自西寧旁邊的化隆,因為經濟因素,才跑來同仁開旅館。「因為這兒錢好賺,不然我也很想回去,這裡到處都是藏族,不過他們很有錢!」在他們的觀念中,藏族的人最有錢,回族次之,漢人最窮。但基於宗教因素,他們不喜歡藏族,相對地漢人就略顯可愛多了。
撒拉族妹妹向我提出一個問題:「你信佛嗎?你去看寺,還是去拜寺?」
唉,怎麼說呢,去看寺的人,應該多少都有點虔誠、謙卑的敬意,那這樣是否等於「拜」了呢?但我心中知道她們想要的答案,為了之後還能夠舒舒服服地住在這兒,只好很迂迴、籠統地回答:「我是去參觀寺廟的。」然後再很俏皮地跟她開玩笑:「不只是他們的佛,你們的神,我也很尊敬呀!」姊姊很開心地說:「就是!」撒拉族姊姊也告訴我,再過不久,她要嫁出去了,而妹妹可能也在時程表中。我問她們願意跟藏族或漢族的人結婚嗎?她們的回答是:「信了神再說。」
夜晚,由於房間的燈泡有些問題,於是我們跑去找櫃檯尋求解決方法。守夜的是帶著回族小白帽的撒拉族爸爸。
原文曾刊載於《兩岸犇報》130期〈尋找國師:2016青海紀行(2)〉,後於2019年3月修改後發表於medium,2020年8月發表於Mat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