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 变(4)
当老叔看到一次性手机上显示的是赵归常用手机,刚对赵归的激赏立刻减了一半。做成再大的事也不能忘形,只应愈发小心。按规则线人与老板通话必须使用一次性手机。老叔今早犹豫一下,还是把他与赵归联系的一次性电话接入天线。他希望没有电话,那意味最顺利,却看到赵归用常用手机打进来。老叔不接以为赵归能明白,没想到他竟然留下录音。从监控系统看,赵归是在从机场进城的路上,看来他前面是准备随时开溜,现在则是赶回来发号施令。
老叔回到刚刚正看的监控画面,那是连警方也无权接入的北京医院国家领导人医疗区,只有中南海和国安委有权限。抢救台上的裸体人是主席,刚在天安门上倒下,被直升机送来医院时,连身边保镖都不知道是刺杀。人被围在中间,没有刺客,不见刀枪,连声音都没有,怎么可能是刺杀?都以为是心脏病或脑溢血突发。
医生检查先是发现了主席颈后的针孔,接着在手背上发现第二个针孔。然后匪夷所思地在嘴里发现一枚完整射针,扎在喉上,胶囊已瘪。说一不二的主席被名副其实地一针封喉,其实送到医院已不是活人,检查和急救只是医院方面表现尽力。
赵归手机又打进来。老叔感觉到他简直是过度亢奋,甚至有些失去理智。老叔仍然未接。等到自动为录音时,赵归尽显焦躁:「……妈的怎么这么堵车,快派直升机接我!……」老叔不回答。赵归稍微缓和口气,像是解释:「时间紧急!千万不能让土佐先跟其他人说!千万!……」
刚刚查看赵归位置时把手机接上监控系统,使老叔及时看到了电话受到追踪的闪红报警。老叔立刻拔掉与外接天线的连接,把手机扔进办公桌旁的销毁口。那是墙内一条滑道,扔进的物品会落入地下绞碎机瞬间销毁,不留任何痕迹。老叔将刚刚的报警转发给分析室,分析室马上发回对追踪信号的定位,显示在电子地图上。熟知中南海的老叔一眼就看出那是九组所在地。赵归这电话惹来了大麻烦,一定不会被轻易放过。目前还不知道九组会怎么往下查,但是在技术和权势方面可能让国安委居下风的,全国只有一个九组。
好在除了他和赵归没人知道「土佐」,那是赵归对中央警卫局局长的蔑称。「土佐」是一种日本护卫犬,平时无声无息,除了对主人忠心不二,对其他任何人都残暴危险。赵归说的没错,首先要稳住土佐,其他的都可以后面处理。但那不需要赵归提醒,难道别人都是傻瓜?老叔一直盯着在北京医院抢救室外的土佐,就是等待恰当时机——一定要在医院正式宣布主席死亡后,不能晚,也不能早。医院方面要表现做了足够努力后才会放弃,而土佐只有在医院确定无力回天后才会进行下一步,此前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
画面里围着抢救台的人默默让开,主持抢救的医生走出去,而土佐失魂地进入抢救室,默视护士用白单从头到脚盖住主席的躯体。土佐让其他人退出,他要独自守一会儿。这可以被当做情感表达,其实主要是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办。天安门现场勘察发回消息,发现三枚射针的遗骸,初步检验残留物是神经阻断剂,因此可以断定是刺杀。都是死,突发急病是一回事,刺杀是另一回事,两种死法的处理方式是完全不同的,带来的后果也差别巨大。首先作为中央警卫局局长的责任就不一样,最高领袖被刺身亡,没有比这更大的失职。在如此严密的贴身包围中被刺,如果没有合理解释,最先怀疑的就是内部人所为,否则怎么可能外围保镖都没事,处于核心的人却中了三枚毒针?那样土佐的责任就更大,甚至怀疑到他有没有参与。土佐此时的紧张和压力可想而知,首先要决定如何通知其他政治局常委,然而他被这突发变故震惊得不知所措。
老叔拿起国安委直通土佐的保密电话。按规定这种电话必须立刻接听,任何情况不得有误。尽管土佐心乱如麻还是接了。老叔首先告诉土佐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没要土佐回答和证实——这使土佐无需承担在未向常委汇报前先跟其他人说的责任。老叔的一句「国安委系统有自己的管道」足够说明。其他人都不会怀疑国安委掌握信息的准确和快捷。
老叔的出现让土佐有了一个分担压力,更主要是分担责任的人。老叔在工作上和土佐没有多少交集,但经常主动对土佐示好,礼节周到,加上老叔一直是主席的心腹,因此只知效忠主席的土佐把老叔视为同一阵营,可以信任。处理重大危机正是国安委的职责,老叔介入从哪方面讲都名正言顺,所以老叔说马上赶往北京医院跟他见面,土佐没有拒绝。
「我建议把知道这事的人暂时全部隔离,一点消息不能走漏。其他动作暂时不要做,等我到了先向您介绍一些情况,您再定夺。这是历史关头,任何动作都需要最周密的考虑和谨慎,一步出纰漏,就可能影响党和国家的命运。我已经针对这个情况开启国安委的危机分析系统,出结果还需要一些时间,等我到医院后咱们一块看……」土佐对老叔的建议只能同意,他的脑子还是懵的。
老叔去北京医院前,在终端机上做了一张有赵归照片的门卡,按铃叫来外勤秘书。「去院门外迎这位赵先生。一路用这个卡带他进来。从F区乘下行电梯到B500,刷这个卡开门,让赵先生自己进去,你从外面再刷一次卡就行了。」
外勤秘书平时是隐身人,不露面,赵归没见过,也不知道存在这样一个角色。所谓的外勤秘书是工资单上写的职称,平时大部分时间无事,唯一任务是等待老叔召唤,随叫随到。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交给外勤秘书做的事都是不上台面的,因此他不爱讲话一点不奇怪。赵归想从他嘴里问出老叔在哪儿,在做什么,却任何有用信息都没得到。外勤秘书领的路不是去老叔办公室,而是绕过安检厅,乘下行电梯到地下室,赵归没多问。这种敏感时刻,采用任何避人耳目的措施都可以理解。
B500在地下五层的走廊尽头。外表看是跟其他门一样的普通木门。刷卡后的运行却有金属之声。由液压移动臂打开的门相当厚重。外勤秘书礼貌地侧身让开,做出手势。「请在里面稍等。」
门在赵归身后关上。里面能看到门是金属的,关上后与同是金属的墙壁合成一体。房间让赵归奇怪,没有家具,四壁光光,金属的天花板四角各有一盏防水射灯。地面也是光亮的金属,两条对角线交叉,形成四个三角形,感觉像是某种工业设备的组成部分。不,不只是感觉,赵归真听到机器运作,感觉脚下地面动起来。对角线在开裂!四个三角形开始向下折迭,对角线交点变成了正在张开的嘴,四个尖角如同钢牙!那张嘴里面漆黑,传出齿轮啮合声响。赵归惊惧后退,背顶在墙上。下折三角形的倾斜角度越来越大,他已无法站住。墙壁光滑无抓手,只能靠身体在墙面的摩擦支撑。当倾斜超过四十五度,重力使赵归再也坚持不住,如坐滑梯般溜下,竭力嘶喊着掉进那张开的嘴里。赵归看到的最后图像,是螺旋绞轮在转动中折射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