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淑莊的時尚、文化與政治 「香港人不能那麼快就有無力感」
莎士比亞說過,All the world's a stage,其實人生也是。陳淑莊,曾是舞台劇演員、是大律師、是立法會議員,從舞台、法庭走到立法會,一切看似不經意卻又似乎冥冥注定。近十多年來,她以多重身份在舞台、法律與政治之間遊走,Tanya坦言其實是在平衡自己的心理。走出立法會後,為支持好友的她出現在時尚舞台上,換上時尚服裝後,舉手投足絲毫不遜於模特兒。自言對時尚不熟悉的Tanya,聊起來卻也是頭頭是道、滔滔不絕。沿著時尚和她多重身份的話題開始,Tanya聊文化、講保育、說佔中、談普選,然後你漸漸明白,即使你退出某個舞台,但只要你還有那種激情、那種動力,有些東西其實是有可能改變的。
問:對時尚的看法?
答:坦白講,我是喜歡打扮的。首先要整潔,但是時尚不只是衣服,Fashion是的變化很快,也是一個時期的文化體現,時裝是最容易看得到的東西。衣服是一個人性格的體現,很容易看得到一個人到底是他穿衣服還是衣服穿他,而且也能看得出一個人的性格和對自己的瞭解程度。余若薇和吳靄儀是兩個穿衣最好的例子。余若薇的身材贏曬,因為她高挑,穿什麼都好看;吳靄儀比較嬌小,反而有不羈的搭配風格,她可以在西裝上戴三個胸針,也喜歡用絲巾,而且經常「撞到七彩」,她可以棕色西裝褲襯一對鮮紅色的高跟鞋。余若薇的路線則相對主流,她不會撞色,多數是同一個色系。
為什麼我說時尚體現一個社會正在發生的事情呢?譬如說,以前可能會買很多東西,但是後來開始留意環保時,就會連顏色也特別注意。我曾參與一個電視節目,檢查自己的衣服是否環保,原來最不環保的可能是西裝,尤其是西裝的「裡布」質料。顏色也是,經常染色也不好。慢慢地,我發現時尚中也有環保議題,包括Cotton是怎麼製造的,整個生產程序等,我想以後在時裝裡都會反映出來。有時候比較有趣的地方是布料,我自己不是太懂,但是我媽咪很在行,因為工作關係,她對布料有研究,我舅父也是,他以前是做西裝的。我覺得布料絕對是一門學問。
問:電視或者報紙上見你通常都是穿西裝,你平常穿衣服的風格是什麼?
答:我也會稍為調整。以前因為公職關係,開會時我會尊重傳統,一定是穿西裝,一般是淨色上衣,可能會穿花花裙,然後是高跟鞋,很簡單的。立法會開會有很多規矩,有味的飲品不能拿進去,我們只能喝白開水,最初時連水壺也不能放在桌面,但慢慢這些規則也在變鬆。譬如以前開會大家都會穿西裝,後來不時見到有人穿恤衫,到長毛時已開始穿普通T恤。對我來講,開大會的話,我始終會穿得斯文、端莊一些。
如果不是開大會的日子,有時也會穿得休閒,可能以前工作時需要穿黑色,之後很長時間不想穿黑色,簡直不想見到。我記得剪短頭髮後,有段時間忽然又開始穿黑白色,漸漸地我也變得不太介懷,可以穿自己喜歡的風格,但就別太過份。有次我在街上派傳單時,由於太熱不想穿西裝,又不想隨身帶幾套衫,因為派完傳單還要去開大會,便穿一件黑色無袖衫,領口也不是太高,結果就聽說收到投訴說我穿得太暴露。
現在我當然是更加Casual。我最近有突破,在檳城的印度商店買了好像沙灘度假的連體褲,然後穿上人字拖、戴一頂草帽就出去了。我從來沒試過這樣上街。後來做Talk Show時也有突破,第一次是穿婚紗,第二次是藍色的頭髮。其實我很不習慣,但反正很多東西也是從不習慣到習慣,心想既然不是立法會議員,不如輕鬆試下沒試過的東西,包括後來去backpacker。
問:髮型都是形象的一部份,那時候剪短是什麼原因?
答:好多人問我是不是受到刺激,我想了很久,好像沒有刺激。我記得頭髮是在區議會選完幾個月後才剪的,本來想著區議會選舉之前剪的,但從政的大忌就是選舉之前大改形象。後來我才想到原因,我想找一個刺激給自己,我不是受到刺激,而是在主動尋找刺激。那個階段我開始放下一些東西,包括我的公職、黨裡面的職位——公民黨港島區主席,放下的同時,我覺得要刺激一下自己。
剪完頭髮後,大家反應很大,有次我開會覺得很悶,出去買珍珠奶茶,回立法會時保安要看我的證件,不認得我了,變得好誇張。之後另一個變化,可能是我做了激光矯視,「四眼陳」終於不需要再戴眼鏡。我以前雖然不敢說玉女,但是一定是很斯文的路線,長頭髮,最初還是直的,然後戴眼鏡。我小學幾年班時已近視,現在網上看到那時的相片,覺得那是上一世拍的。我的頭髮是從直變彎、然後再變到短,到做show時「鏟青」又染成藍色,直到現在變到正常,也算是有不同的刺激吧。
問:所以也會保持著現在的形象?
答:我覺得OK,因為感覺好像是比較做回自己,很多人都說現在的形象比較接近我的性格。最有趣的現象是,不知道是否跟我做議員的年資有關,我發現剪短頭髮後,街上明顯多了人找我聊天,大概說「喂!點啊!你俾心機啊!」這些以前是沒有的,以前最多是微笑,可能之前的形象太嚴肅了。有次我和媽咪坐的士,司機跟我媽咪說「我還是喜歡你女兒長頭髮多一點!比較溫柔點!」很好笑,可能覺得較楚楚可憐。
問:你算是非常跨界的人物,從政治、文化到現在代言時尚,這幾個不同的身份有沒有衝突,或者是互相幫助?
答:參與時尚拍攝,主要是因為去支持我的朋友,畢竟我的職業讓我不太方便(好像)賣廣告。但我也有在女性時裝雜誌寫文章,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是從女性角度講社會性的東西,雜誌每個月都有一個主題,但我還是會盡量令文章和政治有關,只不過是soft一點,我甚至連佔中也有說過。我希望可以傳遞的訊息是,政治不一定是悶,雖然最後也很嚴肅,但想說的是政治也可以很好玩、好笑,香港人慢慢會明白的。這是我在《東宮西宮》裡學回來的,然後放在自己的Talk Show裡,我用自己較易掌握的方式在舞臺上表達出來。
另外有趣的是,很多人跟我說有這幾種身份的人在中港台很少。首先我是律師,雖然現在不是議員,但是我從政、接著又是舞臺表演,現在又開咪又寫東西。所以更加想好好利用這個舞臺,它是我尋找夢想及找回自己的地方。當然,我不能一次做好三樣東西,兼顧律師、從政及做舞臺,一定要平衡,所以做議員時我決定先做好議員,放下法律工作,舞臺也好少出現,直至後期再出現。我明白我沒辦法專心做一樣事情,覺得既然找到另外一個方法跟政治有關,又可令更多年輕人關心政治,為何我不好好利用呢。
我覺得政治是一個耕種的過程。你要永遠知道你在每一個工程的角色,無論是政治還是社會上,我覺得自己都只是過渡性人物,我是接過前輩的棒去走一條民主路,但是我一定要將這個棒交給下一代。除了正統的方式去爭取民主外,我也希望有不同手法。這當然很難,因為舞臺其實很細,但我覺得始終需要這樣的空間。我也很想關注文化藝術之類的話題,什麼層次不重要,最重要是大家有共鳴。還有就是樹木法和保育,包括文化保育和自然保育,但在香港是很困難的,就好像新界東北,很多事情都是和時間及扭曲的價值觀去競爭,所以大家都要努力。
問:你覺得這幾年香港是不是愈來愈「政治化」?
答:我覺得有,原因是大家都無法逃避。以前Happy Hour時從來不會無端端講到唐英年、梁振英,最多說大減價、買手袋、做指甲,現在這些事情實在發生得太快,勁爆的新聞多得你追不了,我這個都沒消化,下一單更大的事件又爆出來,慢慢就會覺得這些也是生活一部份。但問題是多到我不想看不想聽,你最好就不要在我面前說這些。當我還在做議員時,其實每天都知社會正在發生什麼事情,但你要我再去看報紙,我真的受不了,我覺得自己馬上要嘔出來,那是一個很失望的地步。
對香港人來說也是一樣,都有一個難關要過,可能有好有不好,好笑的那些大家就很喜歡說,好像僭建的新聞,當這種新聞有很多關注時,不時會聽到一些民間智慧。記得有次在街上派傳單反對政府派錢進MPF銀行戶口,我們在柴灣街市附近叫街坊簽名反對財政預算案,然後有一個人自言自語道:「人在天堂,錢在銀行」,就是我們死了也拿不到MPF,是根本救不到,我覺得他八個字就講完了。現在大家都說政治新聞娛樂化,這也是較明顯的趨勢。
問:我們這次封面故事是「保衛我們的生活」,你覺得香港原來的生活方式受到哪些威脅?
答:香港進入一個比較自我封閉和超級沒有安全感的階段。我上一次做節目也有探討過,二、三十年前的香港人是很拼命的,大家是靠實力去拼搏,而且是沒有排斥的,任何人都可以參加,好像樓上樓下鄰居會互相照顧,大家都很包容。社會還沒有現在平等,但大家相信只要你肯付出,就有出頭之日,基層的人面對的是一個公平競爭的環境,當然也是無法和大財團抗衡。但即使大財團,以前也有英資港資,英資洋行很多各行各業都有競爭,也有香港的家族抬頭,大家互相制衡,但仍有空間去做。
但現在的格局是,上層扭轉不了,然後有很多中資,中資從來不是想做大那塊餅,而是想要霸佔更多,現在的那種競爭是很排斥性的。大家覺得更不安全,因為被邊緣化,香港比起原來更不國際化,這是我很擔心的。對我來說,我們當然是要珍惜本土的東西,沒有本土是不可能國際的,一個城市是不能沒有性格、沒有身分的。如果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去到外面的大染缸,可能最後連剩下的自己都找不到。
當我們開始不太關心國際發生的事,只是反復看南韓新加坡,我覺得挺可惜。因為以香港人的質素,其實不應看小自己,也不應太看緊自己。可能因為香港現在正尋找自己的身分,有種危機感,就好像人到中年危機一樣,但也要重新找到新方向,思考自己究竟應該做什麼,重新思考自己的優勢是什麼,之前的優勢慢慢被別人超越,我們應該怎樣重新去定位。
對香港人來說,可能是以前一直在追逐,便不記得抓緊自己已擁有的東西,到現在可能想知道最珍惜的到底是什麼。我覺得法治、人權、公義是很重要的。香港和大陸的很多城市來比較,如果是要新要快的話,別人隨時比你快,但講到法治、人權,別人還是要用很長時間來追趕。這些東西香港人要珍惜,要明白我們最大的影響力,其實可能就是我們的自由。
對於香港人的文化,這幾年最有趣是突然間開始講「保育」。以前一講到建築規劃時,大家可能覺得你是為了利益,但一去到天星碼頭,大家的警鐘突然敲響,原來一個東西是可以突然消失。慢慢地,大家開始想尋根,就算是殖民地,也是香港一部份,可能未必很光彩,但也是我們的過去。城市最重要的不是它發展得多先進,而是它能否保留過去的東西。你留不住,你的城市是沒有性格的,別人去抄你也好,你去追趕別人也好,你都要去停下來想一想,到底追趕很久之後,你想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上次去台南時,聽說台南很多人之前離開台南外出賺錢,但之後又想尋根,再去保育、翻新。我覺得香港也有點類似,但很多已無法回頭。香港經常說地少人多,就什麼都不顧了,現在新界東北也一樣。我覺得有時很多事情是本末倒置,你沒做好人口政策,沒好好利用土地,就將我認為適合你的生活方式硬生生地擺在你面前,過去我們也說過很多次,是不能這樣硬來的,菜園村就是最好的例子。我覺得香港出現很多利用香港的本土價值來換取自己利益的人,這是很短視的,這些價值是很多代市民建立出來的,這樣是很傷害香港的。
問:最近看到你正式參與佔中籌備工作。你覺得佔中的意義是什麼?
答:我以義工身份去參與,幫忙做聯絡工作,因為很多朋友都是個人身份參與。我對佔中最大期望是要給香港市民一個冷靜、認真的機會,不要再將政治太簡單化,因為很多時政治真是很複雜,不可能一個口號就搞定。你說和平佔中,他們就說癱瘓中環,好像不佔中香港就一定不會亂,有佔中香港就會亂。我真的很想香港人用一年時間,慢慢去了解他們所做的事情,知道背後的原因,經過你自己的思考和消化,再決定支持與否。大家要明白自己的責任和後果,最重要的是整個社會的支持。
大家要明白這是香港一個非常關鍵的時刻,是最後一次大家這樣去爭取普選,所以在他們繼續努力時,希望也有更多的市民願意去瞭解為什麼要佔中。坦白講,這次成功與否,不單是佔中三子或十子的事,或者是義工乃至參加的一萬人,而真的應該是全部市民的事,正如台灣的反核一樣,所以這條路是很漫長的。我覺得最重要就是香港人不能那麼快就有那種無力感,這是最糟糕的,一定要覺得自己是有能力去改變的。
問:你覺得普選可以讓香港人生活得更好嗎?
答:普選不能夠解決所有的問題,這是事實。我們說的普選不是假普選,而是合乎國際標準的普及而平等的選舉,這種選舉不可能防止所有不好,但是我們希望有一個更民主的制度,讓市民的意見可以充分在議會和政府裡得到反映。我覺得普選是一個平臺,讓大家充分表達意思,再大點其實是民主。民主可能不單是選舉,諮詢架構也是民主的體現,當然選舉是一個最直接影響市民的層面。它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就好像台灣那樣,就算是有民主選舉,也要經歷很多次才能真正做得更好,也是和所有的人民一起去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