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雪花擊中
最近在作業和考試的山海中忙碌,但瀏覽到珠海體育中心的新聞後心情久久難以平復,精神也無法集中。我不斷刷新著X上是否有新帖子,去YouTube看是否有國際媒體上載有關事件的新資訊,但又不知道自己內心想看到什麼、目光想追尋什麼。
馬賽克下依稀可見的躺倒的人、步道上四處散落的不成對的鞋、模糊搖晃的鏡頭伴隨著聲嘶的悲喊。我從小看中國央視的「今日說法」,那時起,犯罪的故事時常引發我思索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的關係。看到今年中國隨機殺人事件變得頻發,很少憤怒或疑惑,而是猛然感知到了自己情緒上深沈的害怕和悲傷。
最直接的害怕是擔心家人或朋友成為下一次事件的受害者。有人總結,幾次捅人事件作案者所具有的共同特徵是「中年男性」、「獨身/離異」、「無業」。而珠海這次日前公布的原因指向「司法不公」的離婚糾紛。這些於我而言並無意外。經濟衰退,失業率高企,房價下跌,欠薪現象頻頻,可以想見社會中多了許多失去寶貴工作或大量財富而失意不忿的人。以政治「維穩」優先的黨控司法關注的恐怕不是公平正義,而是對上追隨政治路線「黨大於法」,對下完成結案任務息事寧人。父權社會加之失衡的男女比例,缺乏家庭「軟肋」的男性,若遭遇時代浪潮的打擊與不公,沒能找到合適的法治程序與情緒出口,或許間接將他們推向「揮刀向更弱者」的深淵。我越明白經濟和法治的問題絕非一朝一夕可以解決,便越害怕類似事件會越來越頻密。
更深一層的後怕則來源於當權者「封口」的處理方式。隨機殺人的事件不是中國獨有,可消息嚴格管控、阻撓記者調查報導、拒絕自發悼念恐怕便屬中國特色。不允許討論,會讓許多人失去思維碰撞反思的機會。可能是怕討論到社會矛盾,若再深挖下去,群眾們會質疑到不公平的財富分配和社會制度,進一步追問至權力的合法來源。所以採取禁言,讓當局的通報和上級的指示獨佔話語權,靜待下一個熱門詞條出現,社會裂痕也許就會很快被忘記。但人們需要清楚,忘記不代表修復。高壓鍋在熱火下快要沸騰,不打開氣門,不減弱火源,而是用更大的力氣把鍋蓋壓得更死,最終也難以避免爆炸。可是,改變制度需要的利益割讓很難,而讓眾弱者閉嘴,在權力擁有者面前則十分容易且令人上癮。而於我個人而言,在牆內發表意見的風險無力承擔,在異國他鄉找到身邊的同溫層亦太難,於是常常陷入無奈與情緒積壓。
在中國的城市生活,幾乎無法避開人流量大的場所。2025年的某段假期,我會再次踏足這片土地。我不知道到時候背著書包拖著行李,若遇突發狀況,應該怎麼躲避。就算平安抵達那個二十餘年稱之為家的地方,我又應該時刻保持怎樣的防備。難道不去市場買菜嗎?不搭公車地鐵嗎?不去公園散步鍛鍊嗎?我只身在國外,而這些都是中國的家人每天會做的事。雪上加霜的是,當轉發珠海的新聞提醒家人注意保持警覺,避開人流密集地,對方竟回覆道「你(在國外)不要到處溜達」。荒謬,每天沐浴在各色官媒的正能量推送裡,對牆外的世界沒有任何好奇。聽不到自己身處社會周遭哭聲遍地,卻透過黨的有限天窗,帶著濾鏡只望到萬里開外西方世界的水深火熱。我說「學下英語看看世界吧」,得到的回應是「沒有精力和興趣學了」,並痛快承認「思想上懶惰」、懶得思考。不知道這是不是類似「裝睡」的逃避,擔心反思和質疑政府和制度,同時也會成為對自身和對生活的否定、帶來無力的困擾?還是將自己在開放時代的紅利中的安身立命,化為了對政府的感恩?旅行時從朋友那裡得知,家人曾與朋友的父母傾訴道苦惱與我「觀念差異大」。雖然當時的焦點在於婚姻與家庭,但他們應該也對政治觀念的差異心知肚明。「不能留在國外,肯定要回來」是反覆出現的家庭對話。
我離開了,比上次走得更遠。但我又明顯感覺到有一股力量在不斷把我往回扯,裡面摻雜著他們的關心和期待,以及我的留戀和內疚。
今天又看到江蘇學校內無差別捅人事件,前幾天經歷的情緒湧了回來,遂開始碼字抒發。看到新一期大聲博客閭丘教授訪問時說:「鬥長命」。謝謝她,給了我一點過好自己生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