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深圳,“无码”一日
6日中午,阿宾微信告诉我,人在宝安机场附近,由于北京健康宝弹窗异常,值机时机场工作人员告诉他,这种情况无法被北京机场接收,只能退票。
祸不单行,阿宾的行程卡中北京市已被标*,他联系了深圳的诸多酒店,酒店工作人员告诉他,这种情况无法接待,建议向社区报备,但不排除被安排7天隔离。
阿宾积极地联络北京、深圳两地“有能力”之人,但未能解决实质问题。
“没有人愿意因此担责嘛,得理解他们的难处”,阿宾说。
令阿宾不解的是,自出差广州后,他严格遵照当地防疫政策完成3天2检。此刻,他的粤康码也处于48小时内阴的状态,却因行程卡带星,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为此,他又去了医院做了核酸,在北京健康宝上反馈检测结果。整个白日,他都在焦急的等待中度过,希望健康宝弹窗异常能消除,但直至天色昏暗,依旧未果。
晚上,我俩找了家潮汕牛肉火锅店吃饭,暂时把烦心事抛之脑后,把酒共话当年同窗情。在酒足饭饱后,迫在眉睫的事情便无法再逃避:阿宾今宵夜宿何处?
聪明的你,请告诉我怎么做是合适的:
A、建议阿宾听从酒店人员指示,主动报备社区;
B、带阿宾回家中先借住一晚,并主动报备社区;
C、带阿宾回家中先借住一晚,不报备社区;
D、自己不找事、不惹事,让阿宾自行解决。
次日上午10点,我与阿宾约在小区楼下见面,依据目前北京市的防疫政策,他的北京健康宝收到“温馨提示③”,与该提示对应的防疫规则是:14天内无涉疫风险地区旅居史和排除疫情关联风险后,方可返京。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写作选题。我便对阿宾说:“健康宝、行程卡这些玩意搞得你过去24小时心神不灵,要不咱就索性过一天“无码”生活,看能过成怎么样?”
“无码计划”遵循规则如下:
规则1:完成日常生活中会做的事情;
规则2:不主动展示核酸码、行程卡;
规则3:配合防疫人员的指令。
“那咱就试试呗。”阿宾与我相识多年,对我的提议不觉惊讶,更何况得有段时间滞留深圳了,就权当作是观光旅行了。
出发前,我带阿宾去了附近人气最旺的隆江猪脚饭店,为漫长的一天储存热量。他对猪脚饭的美味赞不绝口,在一阵风卷残云过后,碗里没有多余米粒留存。
我打算带阿宾去深圳蛇口片区走走,看看“特区中的特区”。确定的是,我们无法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出行,因为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亮码”,只能开车过去。
我们首先需要回到小区车库取车,但进入小区通常需要配合“亮码”,我俩只能试试看看能否“无码”进入。在回小区的路上,我俩对齐了与保安沟通的话术。
“Hi~靓仔,吃了吗?”在跨进公寓大厅之际,我俩立即热情问候值班保安小哥。
接着,自然地刷卡过闸机,径直走进了电梯间,让保安小哥空留原地,回味着我俩的贴心问候。
我与阿宾像越狱成功般窃喜,在地下车库迅速发动汽车,以逃狱的速度开出了大楼,驶入广深公路。
前往蛇口的路程需要40分钟,我提议先在附近商场先买上杯咖啡再出发,顺带推进“无码计划”。
一座商场有很多出入口,顾客、工作人员、货物分别“各行其道”,但通常只有为顾客开设的门需要“亮码”检查。我带着阿宾轻车熟路地从消防楼梯进入一家商场,顺利买上了咖啡,又重新回到了广深公路。
高速又会在乎我载着带星的阿宾吗?想到这里,便从广深公路拐上了京港澳高速,这里只在乎你的“支付码”是否正常,如果没有异常的话就会抬杆、放行。
在我看来,防疫政策有它的自相矛盾之处。例如:阿宾因行程卡带星,便将他视为风险人员,酒店拒绝办理入住。但事实上,阿宾可凭借72小时内阴性核酸记录,在酒店之外的其他公共场所自由活动。那么请问:酒店拒绝办理入住的意义何在?
“进出各类公共场所、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等须凭72小时核酸检测阴性证明。”
————《深圳市出行防疫政策》5月7日
“无码计划”中途出现了小插曲,我因迟迟未修理车子坏掉的散热风扇,车子因为水温过高万幸地抛锚在一家修车铺门前,我便拜托维修师傅“料理后事”,与阿宾接着上路。
我俩走在喧嚣的南油B区,这里是深圳南山区人口聚集的区域之一,穿行在街道上的人,有的人戴着口罩,有的压根不戴或露出口鼻、或者把口罩托在下巴上当成装饰。
阿宾见状评论道,北京市民都极为自觉地戴好口罩,不像这边的街头景象。
我肯定无法因此赞同北京居住人口的素质高于深圳的结论。“人是趋利避害的模仿动物”,这更能解释两地的不同风貌。
更何况,北京市民因长期应对沙层、雾霾的生活经验,更习惯戴着口罩生活。而深圳夏季漫长、空气潮湿,没人愿意一直戴着那玩意。
接着,我找了位街头理发师理头,把原本不多的头发推得更加光亮。这群沿街摆椅做买卖的手艺人,自然无法像店铺那样要求扫场所码。因此,“无码计划”又完成了一件日常小事。
大流行病在悄然地改变了人们思考和行为。理头师傅告诉我,他在这里干了七年,这几年反复磨人的疫情,让他很多的老客人离开了深圳,而留下来的人似乎也减少了理发频次。“以前两三周就理一次的,现在一两个月才来了。”
理发过后,我与阿宾走到了东滨路上,又找地拿上两杯咖啡,钻进一辆网约车中,前往“海上世界”。在途经“蓝色拱门”时,阿宾掏出手机拍照,记录着这美妙的一天。
因五一节的调班,又加上天空开始飘雨,让周六的“海上世界”变得冷冷清清。在这里,我和阿宾可以“无码”出入广场、商店、餐厅,如同航行在公海。
“你知道吗?我们脚下的土地原本是大海,那艘邮轮在填海后就再也开不出去了。”我向阿宾解释,为何这里有艘巨轮“搁浅”在了水池里。
这里叫“海上世界”,缘起于一位擅长“画圈”的老人在登上明华轮后,在兴致盎然之际挥墨命名。但不管怎么说,将一艘巨轮困在陆地,又称为“海上世界”,怎么看都像是种“自嗨”。
船身一侧的酒吧街尚未营业,这条街上原本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也随着这场持续已久的大流行病,风韵与日俱减。她们的朋友圈从发些婀娜多姿的自拍,变为发布酒吧的促销活动,又变为转发些“心灵鸡汤”和“禅修灵修”的文章。
我带着阿宾往南走,走到深圳湾旁的袁庚像前,由于阿宾所从事的工作与招商局日常打着些交道,自然也对袁庚心存敬意。
“这老头比莲花山上那位更能代表深圳气质,他给无数深圳人的命运烫下了注脚。”我向阿宾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牛逼!”阿宾附议道。接着,我俩又绕去雕像身后,顺着袁庚行进的方向,望向烟波渺茫处的香港屯门。
“有的会深陷海湾的淤泥里,海水退潮后,他们就像插蜡烛一样,双脚种在滩涂上—人,是硬挺的,眼睛,是睁开的。”
————《蛇口,梦开始的地方——致敬改革开放40周年》
“你说当初他们掌握了大数据、核酸码、行程卡这套玩意,那些人还能下海游泳吗?”我问阿宾。
空中雨点更为密集地投向大地。我俩又被淋湿不少,便找了间德国人开的酒吧躲避风雨,同样“无码入内”。
这偌大的店仅有我们两位来客,我俩随意点了些啤酒,饮后让体温稍稍回升,商议接下来的去处。
尽管雨势未减,我俩仍决定向南山行,我们从别墅区登山口进入,无人喝住我们要求查码,顺利进入。
行山路上,游人三三两两于屋檐下避雨,我与阿宾不顾风雨,畅快地在山间行走,在高处远眺,将海山世界、蛇口码头、沿江高速、后海、前海尽收眼底。
这算得上“无码的一天”里最为美妙的时刻,短暂复归自然,得以俯瞰人间。
我们从南往北行,又翻过两个山头,沿着蜿蜒陡峭的斜坡下行至工业八路。此时,天色已晚,城市里的霓虹灯在洗过的夜空里显得分外鲜艳。我俩早已饥肠辘辘,便在街边餐饮店,点上一份热气腾腾的牛杂煲,就着啤酒开始享用起来。
我毫无顾忌地向老板打趣说道,阿宾来自北京,并且行程卡带星,问老板担不担心。但老板压根不在意我们从何而来,对他而言,开店赚钱胜过这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饭后,阿宾因急需处理工作不得不找地办公,只能先行告辞,空留我独自完成“无码计划”。
我想着给自己再来上一杯,便走进了一家酒吧,刚于吧台落座,正打算点上一杯小麦啤酒时,酒保出现在我跟前,向我展示了店铺的场所码,要求扫码打卡。
“非得扫吗?如果坐在店门口的桌子,也需要吗?”我问酒保。
“到店的话,都需要扫码。”酒保的言辞中透露着不可协商的意味,我只能悻悻离开。
距离零点时分还剩一小时,我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走,走进美宜佳便利店买了两支啤酒,坐在便利店门前的石墩上,百无聊赖地观察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我开始无聊地统计起经过行人的口罩佩戴情况,我把完全佩戴口罩标记为“·”,不戴口罩或者不遮掩口鼻标记为“-”,并于备忘录中敲出这份观察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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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夜间行人口罩佩戴情况的观察报告》,2022年5月7日 23:20-00:00
即便临近午夜,深圳街头也依旧热闹非凡。临街餐馆内外,食客仍在大快朵颐,举杯饮酒。外卖骑手骑着电动车在街道上敏捷穿梭,辛勤地在黑夜拯救更多人的空空胃囊。宴席散场,朋友们在网约车抵达后也仍依依不舍,但后车早已不耐烦地鸣笛催促他们赶紧完成道别仪式。成对的年轻男女或并排、或前后走、或牵手、挽手地行走,你无法揣测他们的关系如何,更不知道他们将如何度过今宵。
眼前此景,可以套用海明威的文章标题句式点评道:深圳,是场流动的盛宴。
零点过后,“无码计划”宣告终结。我和阿宾在没有主动出示核酸码、行程卡的前提下,在深圳度过了一天。这一天极为庸常,但又显得意义非凡。
大流行病已悄然地改变了人们思考和行为,“无码生活”可能很久才会再回来,但也可能就此一去不复返。
为何持此悲观论调?
因为大多数人已无法挣脱“电子镣铐”,并于身体中打上了一层“厚码”,也就接受了这种需要“自证清白”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