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塊鏈大風吹:被雜物淹沒的秘密基地
大風吹,吹著誰,誰就倒楣。
四月十一日,秘密基地行動完成四天後,大部分的椅子作品隨著班長的預言登上了平台的策展頁面(唯獨遺漏了一張有機的椅子),宣示那難以逃脫的中心化宿命。以「Have a Place」為名,將基地行動簡化為椅子的視覺結果。
在這期間,也有些朋友各自向成員抱怨,好玩的事情不揪,表達錯肩的遺憾之餘,之中還帶著點誤解。整個就像是在班級群組中偶爾發起的邀約,釘選置頂亦不刪減,一切交給緣分。就像跟同學相約探索體育館後的空間一樣,想來的來,要補習沒時間的可以改天再約,除了原本不在班上的同學,才臨時起意地試著邀約:「欸,隔壁班那個超萌超可愛療癒滿點的肉娜,還有娃娃機補貨仔感覺會有興趣耶,要不要順便約他們一起來逛逛?」、「靠杯喔,還有那個家裡開動物園的,跟賣墨水的呀。」、「那我找我國中同學一起來玩。」
甚至期待在中場,從轉角處走進一個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跟大家一樣心存僥倖地經過監視器,來到我們身邊低聲笑道:「靠杯喔,剛剛去幫老師送考券,所以來晚了。」任何想加入的人,都可以鑄造一把椅子,依相同版次,打上秘密基地的標籤,將它們送到對的座標。就算是加入了。
我們從來不妄想,將秘密基地變成世界奇觀。明明只是一群兔崽子心存僥倖,猜測沒人關注監視器中我們潛伏的身影。早知一切都會被記錄,但仍在課桌椅上用立可白刻下簽名,遙想著未來被發現時的情境,心中便被惡作劇成功的甜蜜快感所滿足。反正,沒人調閱監視器的話,這些紀錄僅是我們回憶這愉快犯行的紀念冊。若你曾想著加入我們,卻遺憾錯過,不如怪罪給時間。
說穿了,整個行動是反FOMO的。營造錯失恐懼的必要條件之一,需有一定程度的公眾化,藉由集體的期待與想像,讓大家害怕錯過有限的資源。秘密基地的行動,以隱蔽為前提,甚至不承諾任何擁有的可能。我自己也稍稍期待著,在錯失恐懼之外,我們還能如何影響社群行為?
一開始只想著小打小鬧,不被發現的話,我們就在裡頭玩更多遊戲,帶來更多物件。在牆上玩井字遊戲,在有光的地方踩影子,將口香糖雕成維納斯像;分享最喜歡的冰淇淋口味,自繪同人本封面,幹走老爸的一雙襪子串在桿上當作鯉魚旗。我們誰也不去代言誰,平等的、荒誕的、白爛的二十個少年家。我雖作為行動發起人,但更像是遊戲主持人,確保玩家玩得盡興,試想可能會遭遇的問題,其餘一切皆由眾人自行發展,各自提議。
阿頻說過:「椅子只是一個概念。」它不用是工藝打造的物件,它可以是一疊過期的JUMP雜誌,也可以是一顆石頭,甚至可以是懲罰遊戲中輸掉的某位同學(人肉椅子不香嗎)?就算沒有椅子,就算基地被路過的山哥發現,就算被指定為校園奇景,一切都無所謂。唯一不可取代僅有基地的現場與我們的任性作為。將我們的遺留物拍照存證,依編號排序刊上校刊宣稱為典藏,未免太過淺薄。不就是期間精選家具型錄?
沒有椅子就席地而坐,我們只是一盤散沙,是流動的中心,依沙粒間互動與外在環境變換型態。甚至,我們這群白爛仔、兔崽子,都不在乎椅子這個符號。當基地被佈署完成的一刻,我們已經透過行動把話說完了。也僅有「將椅子送入秘密基地」這完整的構句才有意思,而後的斷章取義,借題發揮,都無法改變監視器中拍下的歡樂合影。喜歡椅子的話,回教室裡乖乖坐好,那裏有很多椅子。若你是校園自治幹部,社團辦公室裡,說不定還有老師同款沙發。
我們唱著草東沒有派對的《大風吹》,在副歌的地方加大音量:
「哭啊喊阿,叫你媽媽帶你去買玩具啊!
快、快拿去學校炫耀吧,
孩子交點朋友吧~
哎呀呀,你看你手上拿的是什麼啊?
那玩意我們早就不屑啦,哈哈哈,哈!」
通體舒暢,就地解散,過河拆橋,一了百了。
當晚,兔崽子們將更多的Token放進曾為秘密基地的座標中,把椅子沖散。將整齊排列的矩陣瓦解,讓這個短短四天左右的行動展演不復存在。讓椅子濃度下降,讓踏入體育館後方的人誤以為走錯地方,五顏六色、琳瑯滿目、繁花盛開。讓絢麗泡沫成為夢幻泡影,並中二地猜想著我們成為未來學弟妹口中的傳說,口耳流傳,誇大渲染。只留下沒有現場的校刊內頁,在書頁上看不見體育館的外牆,看不見我們在泥土地上拖曳的痕跡,看不見我們將椅子排成一圈風景,只有一張張我們已經不屑的椅子肖像。
就算區塊鏈技術公開帳本,紀錄了所有事情,但二十把椅子矩陣排列的現場,已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有一筆一筆的交易紀錄,依時間排列,甚至不符當時基地現實(按照Token ID排列)。自然,我們都可在任何錢包,任何頁面上,模擬歷史現場將其還原,可行動中所包含的時空座標必然完全錯位。我們共同佈署的椅子陣列,是兔崽子們翹課時一起看的夕陽,是青春劇中私密共享的風景。你當然可以模仿任何一顆喜歡的電影鏡頭,可以幻想自己在穿越的時空中走私不能說的秘密,可以墊起腳尖扮演花與愛麗絲,可以把辦公室的入口塗成藍色大門,可以虛構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
撤展行動的政治性,表面上似乎是策展頁面的抵抗,但更重要的是我們在號稱「什麼都不會消失」的區塊鏈上,製造了一個會消失的景觀。誠如先前所說,這或許是個再也難以複製的行動。也唯有在策展頁面與基地遺址共存的狀況下,觀眾的想像力才有機可趁。沉默的椅子肖像與堆滿雜物的現場之間,我們如何去想像當時的狀態,你或許會像犯罪側寫師,將自己帶入那二十分之一的碎片中,揣摩著我們心理狀態,推理所有人都未曾知曉的秘密。在永遠的轉運站之間,永遠轉運著荒蕪與繁華、過去與現在、生與死、經過與停留、中心與去中心、劇場與街頭。平台的合約中,有若干著神祕空間,各自有各自的意義。體育館後面的這個位址,就行動的意涵來說,我覺得最適合且最美麗。
非黑即白的對立是舊時代的爛招,一攤死水無法允諾流動。我想像著各種截然不同的未來,謝謝大家願意與我一起嘗試,我珍惜著來自不同靈魂的偶發與靈光,呆然看著這些亂數如何演算生成,包含所有為此撰文的人,包含在行動之外開始行動的人,包含看似與一切無關的人,我所能想像最遠的視界中也包含了在亞馬遜雨林中拍動翅膀的蝴蝶。
說實話,我個人很喜歡現在的狀況。平台方因應椅子事件作出反應,白爛仔們再以此進行下一步動作。來來往往,讓平台變得更加熱鬧有趣,總要有些事件,故事才會有好看。按照約定面對著牆面數到一百,藏好之後再來捉迷藏。多虧Tezos上低廉的瓦斯費用,以及充滿活力的生態,讓許多想像脫離以太思維得以化作現實。讓遊戲門檻降低,將無目的的逃竄實現為自由的奔跑。
總是要有人當鬼,沒有鬼的大風吹沒有流動性,沒有鬼的捉迷藏沒有目的地。
我們在平台的系統間,想像著去中心的群聚,削弱經濟、公眾性、細緻腳本的比重,期待稍縱即逝的靈光讓曇花開滿夜原。今天二十個白爛仔中有一個揪團蓋基地,下次說不定是另一個白爛仔揪團看電影,最終兩百人成團,直接包場看爆。在這次秘密基地的行動中,我僅是計畫提議者,就像班上約唱歌的主揪,大家要點什麼歌,幾點要走,下次有沒有要跟,不是由我說了算。中途有人提議想點滷味拼盤,想一起吃的就加一,不想吃也不必當分母。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群聚的地方就是基地。這次在體育館後邊空地,下次說不定是超商門口停車場,或者是後山某個洞穴中。天馬行空的虛構未來,二十世紀少年的夢還在繼續,巨大機器人與破壞死光,蒙著面的朋友到底是誰?背著吉他流浪的賢知,是否可以拯救世界?我們說不準,我們不知道。就像一開始,我們只覺得有趣而行動,自覺小打小鬧,無傷大雅的合法惡作劇。有可能不被任何人注意到,有可能因為無趣而中斷,沒有要一起幹大事的想法,現今一切發展純屬意外。
班長也還是同班同學。好好的大風吹,別搞成大逃殺,這裡沒有BR法。
把椅子忘了吧,用腳尖在地上畫圓,或舖上報紙,甚至插上一面旗幟,你可以用任何方式宣稱自己的一席之地。把基地忘了吧,落地之處即是故鄉,帶上你的吉普賽水晶球流浪在區塊間。把我忘了吧,任何人都可以發起遊戲,任何人都可以是主揪,任何人都可在鏈上發展未曾見過的展演。
若看著這篇文章的你,曾遠望著區塊鏈世界,卻因技術焦慮遲遲不敢向前。希望我們的行動,能給你一些信心,希望你在諸多聳動報導以及「非得如此」的既定印象中稍稍解放。
未來有機會,說不定我們還能一起玩。
建議搭配服用:
草東沒有派對《大風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