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鄭秀文演唱會之必要
郑秀文的红馆show终于开唱,我坐在台下受益良多。
第一次在红馆坐前十排,跨一步就能俯冲到舞台边缘的‘握手位’,是小时候去不到現場,隔著時空也要羡慕的位置。美中不足太靠侧面,不过其他现场粉丝太会利用空间,sammi靠近的时候忘情的粉丝会从后面一拥而上,劲歌金曲响起,便顺势站在旁边空余的三角区蹦迪,让那天我寡淡的兴致不至于太招摇。
她们蹦迪,我大部分时候坐着,偶尔抬头望舞台上方的屏幕。一个大型的十字架设计,三米姐随时不忘展现自己的信仰。后来看到舞台正面视角的照片,才知道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红馆变成了教堂。正好,我就是那个坐在台下默默告解的戴罪之身,是红馆和广东歌迷失了方向的羔羊。
三米姐开唱之前,我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听粤语歌了,主要是不太敢听,粤语歌里普遍的情深意重,容易勾起我在生活里更普遍遭遇的伤心。这对于一个从小听粤语歌长大,被粤语歌塑造三观的人来说,是人生遭遇了重大变故的绝对证据。似海深的感情、质朴的情义、人间的温暖、正道的光,我全不信了。还好票是去年就买好的,不然我肯定只会在那晚决绝北上,再不问红馆情是何物。
三米姐骑着铁甲战士出场,我想了好一会儿这是不是古天乐仓库里偷的。刻薄地编排偶像,只因我最近对人间的爱太稀薄。缺氧。三米姐的开场曲目叫朝圣。现在想来是很巧,虽然说朝圣能缺氧的地方主要是布达拉宫那块儿,三米姐朝圣要去的地方应该是不咋缺的,但我还是觉得很巧。不巧的是,我以为开场曲总是被唱到俗烂的大热金曲,顺势煽一煽情,毕竟演唱会推迟了一年,这次相见过程道阻且长,于她于我,在这一年里应该都发生了很多恨不得三十年细说从头的冤枉事(也许主要是我),我正酝酿一出窦娥冤,三米姐却化身了铁甲战士,呼号着让大家“在圣地面前 狂呼 嚎哭”,她说这黑暗时代有太多被吓坏了的爱,有待重整。
我不知道她要怎么重整我的爱,很快她就唱了同年同月同日生。林夕写的,传聞背后故事是三米姐去算命,得到天機她和许志安是同一个灵魂在今世的两个分身。我猜填词那个人应该挺喜欢听这种宿命感十足的爱情故事,可惜当时的我已经全不信了。情爱都是虚幻,人性里只有算计冷漠跟衡量。爱情的过程不过是孙子兵法攻城拔寨,讲的还是弱肉强食那一套。我不信,你们说的好听。爱情,缘分,人与人的联结,老套的叙事,都过时了。我不要信了。
当时坐在台下的我,有诸如以上的很多心魔。何处话凄凉?无处话凄凉。纵使红馆的冷气也不够我当时的心凉。
三米姐的新歌叫心魔,入红馆先听第一次。但就是到这首歌时候,红光四射的舞台突然帮我召回了一些东西。
都知道这次演唱会开得不容易,上次也不容易。别人退休的年纪她还要屡次跟自己的生理机能、心理压力博弈,还要不知道怎么处理外界的各种眼光。我是她,早崩溃无数次了。她用她战胜心魔的体会,帮我认识到那刻坐在台下的我,内心全是魑魅魍魉,鬼影幢幢,但在看见这表演之前,我全然没有意识到。一旦知道是心魔作祟,便顺理成章知道那是要去除的东西,可是察觉不到的时候,会任由这些食物蚕食自我。其实心魔就是自我的产物。就像我以为香港会是我的一部分,直到香港发生的一切都变成心魔。曾经帮我扩宽自我的大世界变成了动摇、解构自我的迷霧。我是谁?要活成什么样子?我到底要追求什么?曾经的答案也许在我两年前抵达香港的那刻就失效了,要找到新的答案,可能只有先跟香港隔開點距離,回到自我。
我向来非常相信流行乐的感召力。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世界越缩越小,一心只困在自我的执念欲望里,流行乐也救不了我。哦,想起来了,我爱上过一个让我觉得流行乐里找不到答案的人。好冤枉啊,有點浪費愛人的機會。
我相信流行乐比很多事物伟大,说普度众生也不为过。但我也的确丢弃了这个信念好一阵。还好有sammi演唱会,看到跨越生活里各式差异的人们都来认同她的好,倏然世界又再次变宽阔了。活成什么样都是可以的吧,起码像在红馆里的这些时刻,这些千差万别的人,还不是都来爱郑秀文,在这一点上,人和人之间的差别也没那么大。只有她这么强大到溢出的信念,才能填满整个红馆,填满红馆观众内心的千疮百孔。
中段表演里我很喜欢我要成名,disco、电子、迷幻加百老汇、赌场脱衣舞show,蛮“国际化的”。演唱会里很多歌的编曲都蛮新潮,我是很喜欢,虽然有人在社交平台说她模仿麦当娜和lady Gaga,还有人说都是老三样。怎么说呢朋友们,世界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进步,“进步”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好。我們三米姐这样,刚刚好。
到电影主题曲回顧的部分,我有点想起来了我是谁。很多电影画面闪过,感受到愉悦,叫我快乐并安心的,原来是这样的生活模式,我要离开复杂的一切。
其实世纪末烟花是我的情意结来的,所以歌刚刚响起的时候,我还以为sammi真是跟我心有灵犀。世纪末烟花成为情意结并没有什么特殊事件,不过是我从小就喜欢烟花,又觉得世纪末特别浪漫,可能世纪末的香港才是真正的情意结,浪漫的一切都是在那个时代发生的,而我没有赶上,是美丽的遗憾。然后是许志安出场,周边的中年歌迷尤其激动。我坐着静默了几秒,身旁人的激動令我有些微的不知所措。
关于我是谁,突然尘埃落定。记得三米说过,她没办法想象和其他人一起生活。从听到这句话到红馆的世纪末烟花,我都毫不犹豫,无需理智思考,光凭直觉理解她。而很多“进步”的事,是反直觉,要用开拓性思维去理解的。或者,只想爱一个人为什么就不是进步的?那些对爱的浪漫化,理想化甚至老派的需求和理解,为什么就不是进步的?这不是我对社会的问题,这是我问自己的问题。以往被我相信的,浪漫的、理想化的、古典的一切,为什么不可以继续相信?
世紀末煙花原來是可以繼續燒下去的,只要这些老派分子们想。这世界有时候,还是要靠这些老派分子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