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三)day3: 時光淘盡的
[day3: 在關係中,帶給你深深自覺或自省的經歷。透過這個經歷,你終於明白一件在你成長路上很重要的事情。]
白色和紫色的桔梗,是我為老媽nishiko告別式選擇的花材,這並不在禮儀社給的花台布置選項上,似乎也不當季。但我堅持。
布置好的早晨,禮儀社小夥子說:「姐,你選的花很強!花台效果超讚,連同業都過來誇獎,還拍照,他們以後要參考。」他喜孜孜的,好啦,我也算是對他業績有功。他有點跳tone的開心,像給告別式添了喜氣。
不過,我心裡原本就沒有悲傷的。南下時,我未曾昭告天下「我媽死了」,因為我不想聽到朋友、同事有禮地或不知道說什麼而擠出來的「節哀」二字----因為我並不哀,我為她開心,她終於擺脫了困住她的病弱軀殼與大腦,得大自由。
我很早就失去她了,在她還活著的時候。不是她終於不記得我的那天,或許更早,在她重聽、我們很難交談,或者她極力掩藏她失能的時候。
決定把nishiko送到護理之家,她那時只是極度衰弱,神智都是清楚的,她同意這個決定--因為她再也無法自己走到廁所。她不能忍受要讓我們幫著她擦屁股。
第一次去看她,推她到護家的花園裡看花。坐在涼亭裡,我哭了,問:「我們回家好嗎?」她伸手握住我的手,說:「要回去哪裡呢?傻孩子。」陪我的小珊把這幕定格在相機裡了。我知道老媽完全清楚她的未來,只是她不知道結局竟然會如此漫長。
在送她進護家之後,我去找了五姨,她是老媽在這小城裡唯一的手足,應該讓她知道我做了這個決定。即使阿姨們覺得我該辭職回家照顧,「她那麼愛你。」她們說。
五姨不在,只有個性古怪的五姨丈和表弟在。我滿懷愧疚地說說說,那底說了什麼,心理防衛機轉讓我不記得了。但記得念藥學的表弟說,對啦,醫院設的護家照護是比較好,有事醫院就可以照應。
對對對,很專業的答案。
我以為我過關了(但為什麼要他們同意呢!)。五姨丈一直斜躺在藤椅上閉眼假睡,止時冷冷丟一句:「哎唷,再說什麼,現在都是多的了。」不願張開眼睛和對我上眼。
我沿路痛哭。站在家裡四樓,沮喪地想著,要是有勇氣,我應該就....。
從此,我們不再來往。只是會在護家的訪視記錄上,見到五姨夫妻會帶魚湯來探視。但一年之後,就不再看到記錄了。原本我到護家時,仍會惴惴:不會那麼巧,那兩人也在吧?是有多不想再見這兩位長輩....
直到告別式。禮儀師要我們瞻仰最後遺容、每人把一枝桔梗,放到老媽棺中。我聽到五姨丈在座位上嚷著:「我站不起來,我的腳使不上力了!」我轉頭,那是他嗎?是那個強勢、凡事都有意見的男人嗎?
小輩攙扶著的白髮老人,嚷嚷著自己的無能為力。是同一個人,但我不認得了!
原來,你也老了啊。曾經是我心裡巨大的陰影,現在老衰得就像片影子了。
我似乎一下被赦免了--是被我自己,還是什麼呢?
時間果然淘盡一切,愧疚、哀傷、悲憤,以及那些無以名之的。現在都無關緊要了。灰飛煙滅了,老媽的皮囊如是,壓在我心上數年的那些,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