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在腔調
由於裝有MOD,愈來愈多不及在戲院看的片子在家裡也能看到,不過在家裡看的心態大多比較懶散,加上螢幕比戲院小太多了,在專注程度不足的情況下,很可能影響觀影的感受。
去年底在MOD上看吳子雲導演的《六弄咖啡館》,看了10分鐘就「轉台」了,然後轉到《萬物生長》(馮唐原著,李玉導演),看了前十分鐘發現是同樣類型的片(只不過前者是中學,後者是大學醫學院的校園生活),只因為是范爺主演,就把它看完了(明星的價值?),但是過程中也是連連搖頭、嘆惋再三,總覺得和《六弄咖啡館》的十分鐘相比也沒有好到哪裡(開場戴立忍和張榕容也是明星),有些感覺如哽在喉,但是也無暇細想。
然後到了今年,看到王家衛監製、張嘉佳導演的《擺渡人》在網路上的評價趨向兩極,喜歡的捧之極矣,不喜歡的罵聲不絕;於是等不及上MOD,我就先找空去戲院看了,看完出來,發現觀眾不少是年輕男女或五、六人或七、八人這樣成群結伴來看的,看完還在場外圍個圈圈討論,的是奇景!
這幾天愈想愈覺得怪,再把張嘉佳乃至馮唐原著小說翻出來讀(抱歉沒看藤井樹),讀完便覺得有譜兒了,問題就在於腔調。
此處的腔調不是指演員的口條而已,也不是要揭露腔調背後關於身份認同的政治辨識,籠統一點說是作者風格(所以侯導有侯導的腔調、楊導有楊導的腔調),精細點說則是編導對於創作的態度反映,很多類型電影攝製是有依循標準的,編導若是想在某些地方「任性」堅持自己想要呈現的方式,這些東西的集合若能夠有機地成為一體就會形成風格,也就有了自己的腔調出來。
之前台灣電影大賣的片子如九把刀《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乃至《等一個人咖啡》,其成功也有一個重要關鍵:九把刀的敘事腔調對了味,縱使許多橋段或者演員台詞都誇張假掰到不行,但是敘事腔調的真誠感動了觀眾,讓大多數觀眾能夠買單,票房就開得漂亮;但這樣的創作真心等到了《樓下的房客》就不見了,變成單純只是想販賣變態血腥殺戮的電影撈錢術,九把刀神話就完全破功,雖然他只是監製,導演則是《那些年》、《小時代》、《等一個人咖啡》的製片崔震東。
我看《六弄咖啡館》的那前十分鐘,並沒有感受到吳子雲有剝開藤井樹的面具走出來坦然面對觀眾的企圖(九把刀的《那些年》是有的);在看《萬物生長》時其實許多感受更差,幾乎像是把姜文《陽光燦爛的日子》給重拍成《小時代》版,那樣的災難啊!但是導演李玉的幾部前作如《蘋果》、《觀音山》、《二次曝光》都沒有這種情形,而馮唐的原著文字勁道是生猛的,馮唐本身的醫學院經歷肯定也對文本角色的相關生活細節有著緊密的切身性,但是李玉沒能抓到這一點,過往的華語電影裡青春片的類型傑作太少了,加上男主角韓庚又是偶像明星,種種想要超越《小時代》系列的作法反而成為師法《小時代》,就是敘事腔調上都一個樣,所以才變得如此尷尬。
回頭來看《擺渡人》有兩種腔調:原著裡並沒有陳末這個角色,更精準點說是原著的敘事者是第一人稱,可視為是張嘉佳自己代替了敘事者,但是王家衛要加戲,就讓梁朝偉飾演的陳末給代換進來,於是陳末的腔調就是王家衛的腔調,Angelababy與陳奕迅、熊黛林的故事才是張嘉佳的腔調,而金城武飾演的管春則是王家衛想把台灣味給帶進來,原著裡管春是沒有故事的,連張榕容飾演的毛毛這個角色都沒有,所以那也是王家衛的腔調。
張嘉佳的腔調和王家衛的腔調無法有機地融合成一體,所以毛尖批評最厲之「九洞高爾夫」實乃張嘉佳的腔調(仍不脫《小時代》的虛矯與浮淺),而墨鏡王的粉絲們則顯然是再次讀到了他那迷人腔調下的真誠情感告白,即使是耍寶、撒嬌、裝呆、耍白爛(墨鏡王也不是沒作此耍過),儘管梁朝偉、金城武都已步入即將衰頹的哀樂中年,那又有什麽關係?
一個梁朝偉想要傾吐萬般心中情,你估吓有幾多人願做吳哥窟的牆洞?
(別再說樹洞啦!是牆洞!)
※2017年1月15日寫於臉書